小韋大學畢業那年,省城沒安排上工作,最後去了縣局。按縣里的規矩,本科十年才能攤上個副主任科員,調到省城,自然落後了人家一大截。要知道,比她遲畢業的人,進了省級機關後,四年副科,再三年正科,順水順風毫無阻擋。等她帶著副科職務上調省廳時,比她年輕的弟妹們已經一門心思瞅著副處職位嗷嗷待哺。手腳快的,早已官袍加身,以副處長的身份領導著她這個副主任科員。待她副科滿三年轉正科,人家副處已轉正處;再等到她正科滿三四年,具備了競爭副處的任職資格,個別健步如飛的弟妹已坐在副廳的位置上,習慣于等她上前喊某廳,然後優雅地微笑回禮了。
小韋先在政治部宣傳處寫材料,後到辦公室負責編寫信息簡報。她編寫的信息多次被領導批示,還曾被部里評為信息工作先進個人。她一直以為工作拿得起來就行,現在看來這並不頂用,最關鍵的,還是要像那些年輕的前輩們學習,在三年一次的競爭上崗中旗開得勝。
按照往常立下的規矩,競爭上崗分筆試、面試兩個考試環節,外加機關干部投票打分,三項分值最高的,即為勝出者,並在牆上張榜公布。
到了公布的時候,就像當年鄉試會試發榜一樣,落榜的躲到角落里悲悲戚戚,上榜的個個紅光滿面,大有「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朝看盡長安花」的興奮勁和刺激感。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趕到辦公室,想趁同事上班之前來個早自習。手里拿了副大餅油條走到電梯口,發現來來往往已有好些人。那些熟悉的女同事中,大多是符合競爭上崗條件的,比如小錢、小麻、小馮等。要在前幾個月,她們見面時準會忘情地打聲招呼,然後熱議一下最近時興的服裝和化妝品,還有瑜珈班的訓練動態等。可今天她沒了激情,只是禮貌地上前嘟噥一聲。
讓她奇怪的是,其他幾個同事間,打招呼的表情也和她驚人相似,像是有什麼預謀似的。進入電梯,小韋便把目光移向電梯上那冷冰冰的金屬壁。透過金屬壁的鏡面,還能照見她們的身影,耳邊還能傳來她們的呼吸。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鐘內,小韋奇怪地將金屬鏡面當作了電腦顯示屏,顯示屏上快速地跳動著幾個人的檔案材料︰小錢,某年某月出生,某年某月參加工作,某年某月入黨,學歷中央黨校本科,某年某月進廳機關,某年某月任正科,排名第幾……小麻……小馮……
小韋用力閉了閉眼,可睜開眼後,仍在上面看到這些重復的數據資料。見鬼!
這些天,她除了看書復習,就是研究公安廳的干部履歷表。以前每次廳里推薦干部,除了推薦票以外,還發一份干部名冊。票投進,名冊可以留下。小韋一直小心珍藏著,有空就偷偷研究,看看現在自己排到了第幾名,在她前面的那些人實力如何,自己有幾分勝算。看久了,把對手的基本資料都記在了心里。
腦子還有些亂,電梯停住。到了,是自己先到了。
小韋打聲招呼,走出電梯。回過頭來,禮節性地笑一下,再看過去,發現小錢小麻小馮都張著空洞的眼楮,無助地望著她。電梯關上,一個特寫鏡頭頑固地在小韋眼前浮現。她發現三雙眼楮都有一個共同點,眼圈!眼圈都是黑黑的,像是剛剛參加親人告別儀式回來。
大家都沒閑著,都在愚公移山。小韋在長長的走廊上邊走邊想。忽然,她又想到了自家陽台外的那片夜空,還有夜空里寂寥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