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賀佳敏從不叫賀序哥哥，而是叫他叛徒，這個稱呼直到她去英國的頭一兩個月還能用得上，再往後就不再叫了，因為斷絕了來往。倒是父親偶爾差人送點錢物給她，後來她能自食其力了，便主動避開。而這期間，賀序除了那次順大媽之意將他送到南潯外，就再也沒跟她有過任何牽扯。
大媽，賀佳敏想，賀序這會兒他媽的該喊她媽了吧，Shit！
賀佳敏把車停在路邊。再往里開二十米，就是她住的那個小區了，可她不想回去，但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就像很多年前，她知道自己不喜歡那個家里的一切，可又不知道離開它們自己又能喜歡什麼一樣。這大概就是當初遇到邵華柏，她會義無返顧地追隨他來到上海的原因，——總算有了方向。
可老天總是喜歡跟她玩捉迷藏，早在高中的時候她就當門口小超市里的那個帥哥是一個方向了，結果他很快被賀序治了，從此遠離了她。而邵華柏，她對他的追隨行動與上一次相比有過之無不及，但情況似乎更糟糕了，她甚至與他連一絲親密的關系都不曾有過。雖然他們之間開玩笑，閑聊，看起來無話不談。
——「男女間肌膚的距離會緊隨語言的距離。」有一次徐然這樣跟賀佳敏講。賀佳敏笑了笑，拍了拍他的頭。她知道他又吃醋了，吃邵華柏的醋。她每次在徐然面前接听邵華柏的電話他都會吃醋。其實她跟邵華柏有什麼啊，她解釋了兩三遍後就再也懶的解釋了。那時候正逢邵華柏與前妻如膠似漆，賀佳敏一度想放棄，于是跟著徐然去見了他的父母，在他們忍不住第三次問她怎麼一個人在上海，為什麼到現在還沒結婚時，她繳械了，跟徐然說︰「你爸媽很周到，可我還沒學會跟太周到的人相處。」徐然追出門︰「等等，我保證他們以後什麼都不會再問了。」
那是幾年前，賀佳敏也只是奔三而已，就有長輩這麼問她，現在，人們對她這樣年過三十歲仍拒絕男人認領，看上去也沒有父母兄弟姐妹可以依靠，對家事誨深莫測的女人是什麼態度，似乎就更顯而意見了。
好在邵華柏從來不問她的家事，他有著世界上最有分寸的嘴巴，而這也恰是她喜歡他的一個原因。不過想必他做夢都不會想到，他一個小投資公司老總的手下，竟然是上海赫赫有名的賀氏企業董事長的千金大小姐，而她居然甘心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秘書。——他的分寸總能讓她感到無比安全。可事實就是這樣，看上去很美的人和事，背後有些什麼，遠觀的人必定無法知道。賀佳敏只是不再想做既承受無法抑制的傷痛又需要表現美的那個人而已。
她從此潛在上海，極力避免讓自己浮上去。這種局面有時候似乎又很有趣。
徐自仁的公司正式成為「華柏投資」客戶的那一天，邵華柏坐在咖啡館里，一邊翻看《上海商界》一邊等徐自仁過來簽合作協議。賀佳敏在旁邊靜靜地陪著，看著他把印著賀序頭像的封面掀過去，對著找內文，她下意識地就將臉轉向別處。
徐自仁進門的瞬間，她听到邵華柏小聲的介紹︰「此人正是這個人……」他合上雜志，拍了拍封面上賀序那張傲視群雄的臉，「他的家族企業，賀氏集團旗下新道梁房地產公司的股東之一。」
那時候她就想，這個徐自仁要遭殃了。
這大概是賀佳敏為數不多的，有關賀序的一點記憶。——她及力避免著與他有關、與賀家有關的各種事情，甚至是只要听到富商這個詞，她就要想辦法離得越遠越好，這也是為什麼邵華柏想要告訴他安雅夕的老公是誰時，她會緊張會逃避答案的原因。
但她極力逃避的似乎兜了一圈又回來了，她知道只要她留在上海，這一天遲早都會來，可她還是固執地留了下來，甚至沒有隱姓埋名，僅僅是因為第一次遇到邵華柏時他們都在另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她報的名字是賀佳敏，而她以為再次見到他時，他會記得這個名字。可是他忘了，她卻必須要將它用下去。
不過情況似乎還好，中間隔著安雅夕，而她又與安雅夕並沒有歷史累積的交情，她只要不再過問她的事，也許便不會暴露。當然最安全的還是她回英國去，不，如果于令人不快的家族視線中是她留在邵華柏身邊必須付出的代價的話，那就這樣好了。四年前看起來那麼絕望的情況她都經歷了，現在他離婚了，她就更不能離開了。
靜坐了一會兒，手機響了。賀佳敏一看，又是徐然。這個交往了好幾年的男性朋友是個記者，著實讓賀佳敏體會到了他類似于職業病的那種粘著性。她已經非常明確地跟他講明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了，可他似乎並沒有不進則退的意思，而是一如既往地，像男人約女朋友那樣地約她。
「我租了碟，是你上次提起過的《熊的故事》，一起看吧。」徐然說。
「沒空。」賀佳敏直接把電話掛了。她想起徐然跟她說過，如果你接了電話後會說沒空、不去、困了之類的話然後立刻掛電話的話，就干脆一開始就不要接听好了。賀佳敏拂了拂頭發，想，好吧，下一個電話我一定不接。但徐然並沒有再打電話過來。
賀佳敏想了想，發動汽車往里開。還是回去算了，賀序不能成為也不配成為她出去放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