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瓷廠從技校要了幾名學生,美其名曰「實習」,其實是「廉價勞動力中的更廉價」。和其它工人一樣「三班倒」,工資從第一年的每月180塊,漲到第三年的每月250塊。
小文沒想到自己當老大的日子這麼快就結束了,下午的課一結束就高興地追上個班車,準備去看小小。心里一得意再加上急著見面,竟早下了一站車。
小小宿舍的電話響起的時候,整個黃石已在華燈萬盞的點綴之中了。
「姐,你現在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在哪兒。」
「那你告訴我身邊的建築物的名字。」
小文環顧四周︰「有個建設銀行,有個必什麼,必勝客,對了還有個環島。」
「哎呀,姐,你走反了,應該向北,你往南走了,再走就走回去了。這樣,你一直向北走,我出去接你,就踫上了。」
「小小,你告訴我哪邊是北呀?」
這讓小小哭笑不得,但她忽然覺得以前的小文一直像家長一樣呵護她,現在她也需要被人呵護了,「算了,你站原地不動,我坐班車接你去,千萬別動啊。」
就在小小還為小文終于過上「好日子」高興的時候,孫玉樹突然「三進黃石」,並且來得火急火燎。因為他前一天接到陶瓷技校寄給家里的信,說小文成日與一同廠的農民工勾肩搭背、摟摟抱抱,逛街、下館子,影響惡劣,校規明令禁止學生早戀,應給予開除學籍處理。
孫玉樹媳婦唉聲嘆氣一直坐到天亮,收拾收拾跟了孫玉樹來,自覺血糖怕又高了不少。因她料到事情若有緩和的余地,也難免低三下四地求人,自己一個婦道人家總比一個大老爺兒們更能拉下臉來。再者,閨女出這麼大事,當媽的不把那前五百年後五百載的大道理掰開了揉碎了說給她听,又怎能心安呢。
終于趕到學校時,情景還真如她想象的差不多。于是,她就按著昨天夜里想好的話,七分真情三分表演般地一句一句、一套一套地說給老師听,情到深處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小文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皺皺巴巴的黝黑的臉膛和凝聚著她一生苦難的大耳朵垂,也紅了眼圈。老師也不禁動容,嘆息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吶!」于是答應保留學籍,給警告處分。
之後她又參觀了一下小文的車間,小文干得是摔泥的活兒。陶瓷行業是有塵作業,空氣里彌漫著白灰,機器不停地把模型送到面前,來一個摔上一塊泥,再來一個再摔上一塊,動作就像烙餅。就這樣摔上八個小時,掙6塊錢。孫玉樹媳婦被嗆得嗓子癢癢的,走出車間才深吸一口氣,心中便有幾分悔意,可惜閨女來之前已念了13年的書,還不是像她爸一樣一點兒沒用上,像這種烙餅的活,長著手的不都會干嗎?但轉念一想,既然債都背上了,即來之則安之吧,倒為個城市戶口呢。
又問起那個農民工,小文道,名叫錢貴,家在黃土鄰縣,父母務農,有一哥哥因身材像武大,年近三十還未成家。一句驚得孫玉樹媳婦兩眼瞪得球似的︰「那他呢,多高?」小文笑了,他倒挺高的,有一米七八。孫玉樹媳婦僵直的後脊梁這才彎下來,隨後又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講︰「文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你談個朋友,媽並不反對。可咱也得講個條件,不像收果子,歪瓜劣棗的,是貨就往家里扛。咱不說進城了,就在咱農村吧,像你這人樣子,又有勤快能干的好名聲,又是高中文化,找個家里開廠的應該沒問題,一輩子過殷實日子。就這錢貴,小學文化、農村戶口,兩畝地一頭牛的,你跟了他,啥時是個頭啊?」又說女人不比男人,男人不論什麼時候想出去闖蕩,拿起腿就可以走,而女人一旦嫁了人,這男人就是她的一輩子。老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其實這後頭還應該加一句,就是嫁什麼樣的漢就吃什麼樣的飯,自己不就是例嗎,要自己是個男人的話,早發了財了,就因為嫁了你爸,除了賣苦力,屁也不會,可惜了他一肚子墨水,到頭來還不是「捧著金碗要飯吃」。
小文只默默地听著,卻一言不發了。孫玉樹媳婦急著問她態度,她勉強抬了抬唇角,擠了個微笑出來,又沉默了。孫玉樹媳婦不禁氣道︰「你這孩子,不知隨了誰了,悶嘴葫蘆一個。」于是叫著孫玉樹,便要回去。
不知何時,身後遠遠地站了一個細長細長的小伙子。臉細長細長的,身材也細長細長的,跟電線桿一樣,但遠不及電線桿那麼挺直。孫玉樹媳婦心想這便是那個錢貴了,她見過長臉的,可她沒見過像他的臉這麼長的,不禁想起收音機里說的「去年一滴相思淚,今年方才到嘴邊」的話來。再看看二十出頭的女兒,正是楚楚動人的時候,于是心里越發堵得難受,抻了一下孫玉樹的衣襟,急急地往外走。感覺身後的小伙子也急急地跟著,突然停住腳,那小伙子便也停住腳,又往前走,那小伙子也往前走,索性走得撒腳如飛,那小伙子便也撒腳如飛。
趕到站台,不能再走了。正巧有車來,孫玉樹著媳婦上了車。
「叔——,叔——,我對小文是真心的,我還要去家里看你們呢。」小伙子急急地追著大巴車嚷。
孫玉樹頭也未回,其實他全听見了,倒還不如沒听見,他簡直火冒三丈,一個勁兒地咬牙運氣,心里罵到︰「敢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我不姓孫。」
作者題外話︰我想寫的是當代青年的生存狀態,尤其是廣大的「窮二代」們,不關心他們何談民生?也許我的文章處處充滿銅臭,但金錢真的正在玩弄我們的靈魂!廣大讀者朋友,謝謝您的支持,謝謝收藏!謝謝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