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是一個不可想象的工作。
二十分鐘後,鎮政府的車全部集結在那片泥潭前面。所有的人對面前的情景都驚呆了。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面前的情景,在場的所有人都從未見過,誰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面前的問題。
「裘書記,馮書記的電話打通了嗎?」蘭鎮長的雙唇顫抖著問道。
「馮書記說讓大家保持冷靜,他馬上就趕過來。」政工書記裘少華道。
「市里有消息了嗎?」蘭鎮長繼續問。
「市工礦辦和幾個部門都沒人接電話,手機也都關機。」裘少華回答。
「沒人接電話?」蘭鎮長驚訝的幾乎叫了起來。
「是的,沒人接電話。」裘少華重復。現在這位政工書記,好像顯得比任何人都鎮定。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蘭鎮長這次真的叫囂了起來。事情太嚴重了,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剛想給你說,你就……」裘少華為自己辯解。這種情況下,裘少華還能想到為自己辯解,真的很不簡單。
鎮定,一定要鎮定,蘭鎮長在心里不斷警告自己,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但是面前已經消失的小王莊讓她實在難以平靜。
「現在馬上安排一下。尉鎮長和樊剛鎮長,你們兩個負責聯系鏟車,聯系的越多越好。裘書記和黃書記,你們兩個帶著人負責勘察現場,看看清理工作從哪兒能找到突破口。喬委員和李委員想辦法到水庫看一下,看水庫是否還有積水,還有沒有危險。馬主席在這里坐鎮,等候市里人……」
「水庫那邊那麼危險怎麼去?何況深更半夜的還要從狗嶺那邊繞,實在太危險了,我們沒法去。要去也應該派個年輕人去。」組織委員李月殿忽然打斷蘭鎮長的話。
「現在都什麼時候,你還說這種話,你還是不是黨的干部,你還是不是一名黨員?」
听了李月殿的話,蘭鎮長的火氣馬上竄上腦門子,想也沒想就 了幾句。
李月殿是個女同志,年齡雖然不是很大,但也有四十來歲了,在鎮政府里已經算是老資格了,而且沒有什麼晉升的希望了,是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人物,蘭鎮長這幾句話,對他而言,也算是過分了。更何況蘭鎮長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大姑娘。
「我是黨的干部,是黨員,難道某些人就不是了嗎?」
李月殿針鋒相對,含沙射影,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你明明知道水庫那邊危險,卻讓我一個上了歲數的女同志去,那王清華呢?王清華的年齡在機關里可是最年輕的。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都听明白了李月殿的意思。
蘭鎮長很尷尬,心里又著急,漲的滿臉通紅。蘭鎮長安排的時候沒想那麼多,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誰還能顧得了兒女私情呢?那麼多人都被埋在了泥濘下面,生死未卜。
「你……」
「還是讓我去吧。」蘭鎮長正要繼續和李月殿理論,王清華站出來主動請纓道。
「哼——」李月殿睨了王清華一眼,鼻子哼了一聲,把身子歪到一邊去了。好像對王清華替自己,也是一副不屑的神情。似乎這種工作壓根就應該是你王清華去。
蘭鎮長沒有再給李月殿安排工作。李月殿就和馬主席站在那里說些閑話。在沒有見到死人之前,驚恐只是想象中的事情,就算是真見到了死人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有無辜的,有被殺的,有自作孽的,有災難死的,有病死的,有老死的,有還沒懂事就夭折的,太多太多了,到了李月殿這個年齡,都看的開了。死個人有什麼呢。不就是一次死的多點嗎?
李月殿對蘭鎮長不安排自己工作並不以為然。
安排完這邊的事情,蘭鎮長立即給自己的父親打電話。現在已經是十萬火急了,在市里電話打不通的情況下,只能做這樣的選擇了。
「喂,爸,出事了。」蘭鎮長是給家里打的電話,也是父親接的電話。父親一接起電話,蘭鎮長哽咽了幾聲,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出什麼事了,你不要著急,慢慢說。」蘭書記安慰女兒。
「出大事了。」蘭鎮長還是說不下去,心情已經到了極端激動的程度。剛才之所以還能安排工作,是鎮長的身份逼迫著她硬撐著。但畢竟是一個柔弱的女孩,萬難之時,听到父親的聲音,心理防線一下子就全部崩塌了。
「到底怎麼了?」蘭書記急切問道。
「小王莊潰壩了!」蘭鎮長說完,使勁捂住嘴,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卻像開了閘一樣,嘩嘩地往外流。
「有人員傷亡嗎?」
「全完了,整個小王莊全完了……」
蘭鎮長哽咽著簡單將小王莊的事情給父親說了一下。
就算是作為市委書記的蘭滄海,也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蘭滄海腦子在女兒蘭英說完之後的那一剎那,停滯了。一個村莊,三百余口人,瞬間被掩埋,無論是作為鎮長的女兒還是作為市委書記的他,都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蘭滄海即將面臨一個什麼樣的命運,他將用什麼辦法,讓他,特別女兒蘭英的仕途,盡量不受到此次潰壩事件的影響,或者盡量少受一些影響,將是他要面臨的最大的難題。
人在這種情況下,並非是完全是自私的。蘭書記現在也在想如何盡量挽救一些那些無辜的生命。然而泥石流的威力,就算沒有親眼看過,也在電視上了解過一些,其殺傷力和破壞力,所到之處決不可能有人存活。在這種情況下,蘭書記只能首先選擇自保。如果非要說他自私的話,我們只能說他的黨性不強,不是一名合格的國家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