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華蓋荷葉似的波紋在風中卷動,烏沉沉轡軸咯啦啦碾過青石板道,高健的馬匹昂首踏步,黑亮的皮毛在月色中光滑流轉。
兩列共十二位輕騎侍衛前後隨行,目不斜視,卻能觀八方。
祁璟玨御駕回宮,直至那一行精簡隊伍消失在視線中,燕府闊大的朱漆門前或躬身或跪拜的眾人方才起身。
商正襟一疊手,肥袖垂墜,長身敬而重之拜了兩拜,「燕大人、燕夫人,小生也就此別過。今日承蒙貴府招待,改日定當登門謝過。」
他低低彎身,只瞧得見漆冠一頂和墨黑烏發。
燕瑾柏探手輕抬,語調平緩,不可辨其深淺,「商公子義薄雲天,如此真是折殺老夫。」
明人不做暗事,可暗話說起來倒是順暢至極。
商正襟心念一動,即知其所指,故而愈發謙恭,「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吾不敢居功。況……小生所為皆出自一片赤誠,所求寤寐輾轉,天地可鑒。草民魯莽,萬望國公大人您諒之查之。」
燕瑾柏朗笑,如曠達名士,「老夫于弱冠年少之際,亦是如此魯莽。」
商正襟查情識趣,附而笑之。
「夫君,方才你可是嚇著商公子了。」
「噯,為父之心他定會體諒。正襟,我可有猜錯?」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國公所言自是再正確不過。」
距他們不過幾步之遙,字字句句入耳,但又句句字字沒听懂的燕青蚨被那一圈的喜悅氣氛感染,臉色陰沉沉的,沒入夜色,混為一團。
商正襟登轅掀簾坐上馬車,咯啦啦的一串響動,在月下分外透徹,久久仍是縈繞耳畔。
青蚨在跨過高檻前頓了下,扶上門上銅釘,終是沒有回頭,急匆匆回了翡竹院沐浴就寢。
臨別前,商正襟只是垂眸拱手,半分也沒瞄她,她又看他做甚?!
商正襟坐在略略顛簸的馬車上,撂下了撥出道縫兒的繡有西府海棠的錦幕,倚上松軟坐榻,以手支額閉目假寐。
車廂里烏漆抹黑,只有偶爾從夜風掀起的窗簾一角傾瀉而入的月華作了光源。
美人斜臥,沐了月光的肌膚恍若青玉磨成,面龐清雅,冷絕貴極。
他緩緩扯動唇角,薄瞼撩開,瞳仁仿如黑銅鏡,錚亮可鑒,卻也黑沉如墨。
「青蚨,青蚨……」他瀲灩如花瓣的唇間喃喃輕吐,無論所言為何,都像裹了層琥珀色的蜜汁,纏綿甜膩。
那聲音伴馬蹄輪軸響,漸漸消散于祖蔭巷長長的石板路途。
御駕入皇城,進宮城,祁璟玨拿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考尚公公。
「尚凡茂,依你看商正襟瞧上的是朕那乖張表妹的什麼?」
「……奴才惶恐,奴才愚鈍,奴才不知。」
祁璟玨默默︰我不愚鈍,可我也不知啊。費解,不可解,眼光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