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傍晚,彩霞滿天。
江邊高樓,白玫站在二十九層的露台之上。眺望著江面如萬千錦鱗躍動的粼粼波光,她的心兒在歡唱。
白玫今年五十五歲了。可是,不見老。最近,由于開心,她更是顯得容光煥發,神采奕奕。
有人說,人到中年萬事休。可是,白玫這個年紀不小,如在古代早已是老得沒有性別的女人,這幾個月來,卻象是越活越年輕,本已下垂的嘴角也平展了。不但人顯年輕,更有那無窮活力,讓自己都驚嘆。在白玫的手下,露台一天一個變化︰各色花卉奼紫嫣紅,花園?條紋陽傘、白色躺椅,海灘?玻璃小屋,紫色藤蘿,童話世界?
看到媽媽如此容光煥發,白玫唯一的女兒凌雲快樂得老是輕輕地哼著歌兒。而一同晨練的幾個老拳友更是細問原委。她們一齊追問她,有的說,是不是你的股票翻了幾個跟頭,給我們推薦幾只股票吧,有錢大家一起賺。白玫搖頭,告訴她們自己從來不炒股。有的說,買彩票中獎了嗎?說吧,讓我們也高興高興,別怕,我們不會敲你竹杠。白玫說,我幾年不買彩票了,中什麼獎?有的說,是不是炒房子賺大發了。白玫回答,自從拿到一筆動遷補償款,再加上自己一輩子的積蓄,買了江邊的躍層以後,手上就沒有任何閑錢了,能炒什麼房。
「那,你樂啥?」
「我吃得香,睡得甜,不該樂嗎?」
「切,保密。」她們不相信。
其實,白玫是有一件喜事,但是,她現在還不想講。她有過天大的教訓,凡是沒有變成事實的東西,都不是事實。
如今,兒女們的婚姻大事快成了當父母的揪心事了,而且奇怪的是有一種兩極分化的現象出現。一方面,時有早戀的少男少女們做出一些讓他們的家長目瞪口呆的事情;一方面,大男大女們在婚姻的殿堂外徘徊,管它時光容易把人拋,管它年年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只管做單身貴族樂逍遙。
兩年前,白玫就把自己歸于大女的母親這一類了,常常暗自著急,並在著急之余升格為親自托媒。幸虧,幾個月前,凌雲乘地鐵時偶遇兒時同學,彼此欣賞,兩人發展神速,眼看快要談婚論嫁了。白玫這才眉宇舒展,笑紋上臉。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女兒能有美滿的姻緣。女兒的好歸宿,不光是白玫這個單身媽媽此生的成就和功勞,也是她人生缺憾的一種補償。不過,前一種心思可以讓女兒知道,後一種則是白玫心底的秘密,不足為外人道也,包括女兒。
兩年來,白玫都在不由自主地生女兒的氣,氣女兒老是把自己當作小女孩,完全不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讓她這個當媽的整天干著急。想不到,事情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悄悄地自言自語︰早知道,我完全不必整天急得要上房,白白央求人家東拉線,西介紹,還因為女兒態度敷衍而左一個道歉,右一個謝謝。
那時,白玫老是求著女兒答應出去相親。及至女兒赴約去了,她還要提心吊膽,擔心女兒回來又是一張刮了漿糊一樣的臉。于約會情況,還不敢多問。問多了,女兒會嬌喝一聲︰「媽,干嗎呀,怕我嫁不出去呀?」再說多了,女兒還嘻嘻哈哈地說︰「媽,我等你呢,你還是先找一個老伴吧,不然,我嫁出去了,你多冷清呀。」
江面上過來一只船,遠去了。又過來一只,又遠去了。「過盡千帆皆不是,斜輝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萍洲。」此情此景,觸動白玫。眼前景,古人詞。古人意,今人心。她好象看見了一個女子寂寞、悵然的側影。
有淚影浮上白玫的眼楮,相比之下,那女子還是有盼頭的,千帆之後何止萬帆啊,等吧。可是,我的愛呢?「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想到這里,白玫狠狠地甩了一下頭,心中說︰我這是怎麼了,我應該開心啊!女兒的幸福不就是我的幸福嗎。于是,有一絲笑容慢慢地在嘴角浮現、擴散。
人開不開心,全在一念間。這樣一想,地獄;那樣一想,天堂。不長的時間,白玫已是從天堂到地獄,又從地獄到天堂轉了一個來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