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正在那里替他人擔憂,替他人找理由,冷不丁,書記的一句話砸進她的耳朵里,把她的腦袋砸得懵掉了。
書記是這樣說的︰「階級敵人就是屋檐下的洋蔥,根焦葉爛心不死。所以,我們時刻要提高警惕,防止階級敵人反攻倒算,我們睡覺時也要睜著一只眼楮。現在,就有些五類分子念念不忘他們失去的天堂,有的生產隊,覺悟高的貧下中農看到有的地主分子,帶著他的後代在指看他們家被分掉的田地、房子。一塊一塊地看,一趟一趟地看。階級敵人不死心哪,所以,我們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
什麼人會這麼神經,這麼弱智、這麼反動呢?真有這樣的人嗎?這是在說誰呀?當然不是我。可是,為什麼有人掉頭看我呢?視線已經停留在我臉上了。除了回鄉之後的起初幾次大隊會議,已經好久沒有人這樣看我了呀。難道,我和女乃女乃在田間散步,難道,我們的指指點點,被人誤會了嗎?可我們指的是田里的苗,埂上的草,河灘邊的野花呀!是誤會嗎?還是中傷呢?
片刻之間,渾身的血似乎全涌上了白玫的臉。
女乃女乃從來沒有說過什麼田不田的事,倒是隊里有幾個年老的貧下中農,有時會對白玫說,這塊田老早是你家的,那塊田老早也是你家的,而每當這時,白玫都是王顧左右而言它,從不接茬的呀。
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白玫想不通了。什麼叫如坐針氈,白玫忽然懂了。
越來越多的視線射向她,白玫覺得自己成了一只刺蝟,渾身的刺就是那些象射進她肌膚的箭一樣射向她的視線。
要不要解釋?要不要反駁?解釋有用嗎?反駁能贏嗎?馬上上台去?還是散會後找那位書記,澄清事實。怎樣做呢?誰教教我?
還是什麼也不要說,說什麼也沒有用,說不定越說越壞事,越描越糊涂。
一千行眼淚在白玫心底流淌,一萬個念頭在白玫心中打架。
好不容易熬到會議結束,白玫直朝家里奔。水蓮在背後越喊,她跑得越快,裝作听不見。因為,她怕一張口,眼淚水會泛濫成災。她可不象啞巴的好眼楮,哭過之後眼淚一抹,沒有痕跡。她的眼楮只適合笑,不能哭。一哭,三天之內,整張臉準變成一只吊楮白額虎。
回到小屋,白玫裝得若無其事。她不想把會上的事告訴雖然年邁沒文化但卻總是振振有詞的女乃女乃。如果一說,女乃女乃又得把自己說成諸葛亮再世,什麼我早就算準了你來這里是不合適的啦,什麼年紀輕輕的腦筋不清楚非要來這里啦等等。還有就是準換來女乃女乃那些象是從遠古洪荒中撈來的深長、悠遠的嘆息,讓白玫听了覺得身處地獄一般難受。
白玫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抱怨︰都是女乃女乃不好啦,散什麼步呀,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成份!
女乃女乃看出她的樣子不對勁,小聲嘀咕說︰「小姑娘又中什麼邪了!」
白玫听了,假裝听不見。心里說,女乃女乃不敢大聲問我,看來不說話的人是最可怕的。想到這里,她笑了出來。沒辦法,誰讓她天生愛笑,忍也忍不住。女乃女乃听孫女笑了,放了心,說她︰「神經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