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白玫的一頓數落,凌志的眼珠轉了一下,發出一點光,但隨即就暗下去了。他說︰「你說的好消息,是不是什麼市里啊、縣里啊、公社里啊、那些什麼什麼的招工啊?告訴你,我明白得很,哪里的招工也不與我相干,反正輪不到我。曾幾何時,我還可憐你呢,可是現在,你好歹是黑五類的孫女,我卻是黑五類的子女,比你更慘了。」
「慘慘慘,最怕听的就是這個字了,沒有比這個更討厭的字了!」白玫一下子提高了聲音,「我女乃女乃說過,要是一天到晚想我多慘啊,我多苦啊,那樣的話,就一天也活不了了。還有我們村的啞巴,經常被她家里人罵,還被她男人打,她不也一天天的活著,人家講笑話她還照樣跟著笑呢。」
凌志說︰「你女乃女乃,啞巴,她們的心沒有死,你懂嗎?我的心,死了。你說,心死了,有比這更慘的嗎?」看凌志的神情,听他說的話,白玫覺得他師傅說他已經死了半個的話並不夸張。白玫在心里說,上帝啊,幸虧我有個好消息,不然,還真沒有辦法讓他整個人活起來呢。
白玫蹲下來,看著凌志的眼楮,笑眯眯地說︰「不是招工,是招生!我前幾天回了一趟家,得到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大學要招生了!考大學,考大學,大學不都得考嗎?憑本事考。你說,這是不是一個好消息?」
凌志眼珠轉了幾下,疑惑地說︰「真的嗎?是真的嗎?」眼楮一直看到白玫的眼楮深處去。
白玫放慢了語速,並盡量把聲音放柔和︰「是真的,我騙你干什麼?我特意走三里路,來回六里呢,我專門跑來騙你啊?我有那麼無聊嗎?我媽還幫我把高中的課本也借來了。」
白玫把還沒有證實的消息當成了確切消息來講,一方面是為了凌志好,讓情緒低落的凌志活得有點盼頭,活得開心一點;一方面是因為她從心眼里相信媽媽的話是有道理的,媽媽一直堅信我們國家的大學不可能一直關著門的。
凌志說︰「奇怪,我媽媽不久前來過一封信,沒說大學要招生啊,還有我的同學,他們怎麼也全都不知道呢?」
白玫說︰「我告訴你了,相信不相信隨便你,我走了噢。」
凌志說︰「你這消息是從哪里來的?」
「我在公園里踫到一個同學的姐姐,她說,我同學在信上說,她的兵團戰友悄悄告訴她,大學要招生了,現在還是內部消息,大家還都不知道。我同學讓家里人盡快幫她找到高中課本,寄過去。」
凌志忽然一下跳了起來,順手把白玫也拉了起來,一疊連聲地說︰「謝謝,謝謝,謝謝。」
白玫的手感到一種觸電般的異樣,連忙甩開,說︰「你這人,你除了說謝謝,還會不會說點別的話呀。奇怪,怎麼忽然就相信了呢?」
凌志說︰「你說消息是從兵團來的,我就信了。上次,林禿子死了,我也是先從兵團的人那里听到消息,然後才听到正式文件傳達的。白玫,你這是救了我的命了你知道嗎!這幾天,我連飯也不想吃。老在想,人為什麼要吃飯,吃飯干什麼?這頓吃了,下頓又要吃,真煩!這下好了,我一定要考上大學。我要上清華、北大。」凌志的眼楮里滿是憧憬、滿是神采。
白玫想,謝天謝地,凌志又回來了。不,這樣的凌志是前所未見的。她暗想,我這一趟走得真值,真及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