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乃女乃恐懼的目光注視下,白玫拿一根長竹桿綁上一把鐮刀,對準水橋邊高大的皂莢樹上的那個貓頭鷹的藏身之處亂搗一氣。一邊搗,一邊說︰「讓你叫,讓你叫!都怪你,你個該死的貓不貓,鷹不鷹的怪物,把我的凌志哥哥叫死了,我讓你叫,讓你再叫!」
一回頭看見戰戰兢兢的女乃女乃,悲痛的白玫口不擇言︰「都是你啦,女乃女乃,你不講貓頭鷹會叫人的名字,我怎麼會想起來!」
女乃女乃老淚縱橫,喃喃地說︰「對不起,玫玫,對不起,凌志,都是我不好。」
白玫又想起一件事,她說︰「你不是說落水鬼會找替身嗎?幾年前,凌志救了我,落水鬼怪他多管閑事,就找他當替身了,是不是?是不是?」
女乃女乃的眼淚更多了,她說︰「對不起,玫玫,女乃女乃是老迷信,亂說的,沒有的事,你就別瞎想了,你這樣,女乃女乃嚇死了呀。」
其實,白玫心里是明白的,凌志為了抓黃蟺而死,凌志怕她缺營養,捉黃蟺主要是為了她!但是,她的心盛不下這麼大的悲傷,悲傷難以自制之下,只能怪罪于貓頭鷹,又怪罪于女乃女乃了。
不遷怒,說得容易!踫到過不去的坎時,試問有幾個人能做到?女乃女乃當然不和白玫計較,貓頭鷹要是懂人事,一定也不會怪白玫毀了它的家。
接下來的日子,白玫天天早上起來就看天,她好怕下雨。凌志說過,要是不下雨,死去的人就不知道自己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只以為自己還活著,盡管他會疑惑,但是,總比驚覺自己已和親朋好友們天人永隔要好得多吧。
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白玫,現在居然把迷信當成了科學,把笑話當成了事實。
有時候,糊涂比清醒好,遲鈍比聰明好,夢境比現實好。
白玫現在老是盼望天黑,天黑就意味著可以上床睡覺,睡夢里,凌志是那樣的生氣勃勃︰凌志吹笛子——神態飄逸、神情陶醉;凌志講故事——眉飛色舞、故弄玄虛;凌志打鐵——全神貫注、威武雄壯;凌志捏餃子——十指靈巧,似在玩耍……。
只要前一天晚上夢見了凌志,每二天一整天,白玫就會比較有精神、有力氣。如果沒有夢見凌志,她從早上開始就老是打呵欠,一天無精打采、若有所失的樣子。白玫發覺自己成了一個機器人,有凌志的夢境,就是充電過程。
社員們的竊竊私語,有些不免進了白玫的耳朵,他們說得最多的竟然是為白玫慶幸,說是這樣的短命鬼,要是白玫嫁了她,就倒了大霉了。這樣的議論,讓白玫很傷心,傷心這些人竟然把凌志慘遭不幸說成是他天生短命。但是,她又不好去反駁他們,一來,這些話沒有當她的面講,只是些傳來之言;二來,人家是在為她慶幸,不能為了這事跟人家板臉。三來,凌志已經不在了,這時候再去和人家辯駁是干哥哥還是男朋友,有點無聊。于是,她只能在悲痛中又加了一層痛苦。
雨,不會因為白玫的害怕而推遲,該下的時候它就下了。听著天窗上瀝瀝淅淅的雨聲,白玫想,凌志哥哥,你不要出門走路哦,要是出門走路,千萬不要回頭張望哦。這樣想著,白玫的腦子里就勾勒出一幅陰森的畫面︰孤獨的凌志走在雨地里,他忽然回頭張望他來時的路,他驚覺他身後的雨地里一個腳印也沒有,他悲呼一聲,上帝!原來我已經死了!圓睜雙目的凌志站在雨地里,任大雨澆頭。想到這里,白玫的眼淚一如天窗上的雨點,淅淅瀝瀝、瀝瀝淅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