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晏生由翼城回到汀風港已是一個月後,睽違一個月,當他再見到司馬如風時,將軍卻已不是那威風凜凜的大將軍,而是一個成日喝得爛醉如泥的酒鬼。
他說他要留下查案,要他代替他帶軍船回翼城面聖,沒想到案子查完,他也像整個人被掏空一般,成日喝得醉醺醺,表情空洞得彷佛沒了生命……
「將軍……」看著他身上被火灼傷留下的傷疤,晏生低喊。
司馬如風沒有抬頭,抱著酒壇子,低喃著,「再來壇酒!愈烈愈好!」
說著,他抱起酒壇,就著口,一飲而盡。
晏生見狀,忙上前阻止他,「別再喝了!你醉了。」
愣愣看著被他搶走的酒壇,司馬如風沒有搶回,俊逸的臉龐滿是憔悴,整個人被濃濃的哀戚給籠罩,低喃出聲,「醉了?要是能醉……要是真的喝醉了……我為什麼還會感覺到痛……」
他很痛苦,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讓他幾乎要崩潰,他無法入睡,因為只要一閉上眼,他的腦海便會浮現海凌那張哀傷的小臉,揮之不去……
她曾救他一命,他卻恩將仇報……他愛她,但……他卻殺死她!
「把酒給我!」無法負荷那股強烈得像是要將他胸口給擠爆的痛楚,他搶回晏生手中的酒壇,將壇中所剩不多的酒水全數灌下。
他要喝酒,他要醉!只有醉得不省人事,他才能暫時由失去她的痛苦里解月兌。
「將軍……」晏生無法阻止。
眼前的人和他所認識的那個司馬如風相差太多,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他,但讓他再這麼下去是不成的。
「好!要喝是不是?我陪你喝,就讓我們喝個夠|」轉身,他喚來小二一口氣叫了三大壇的燒刀子之後,又說︰「將軍,她死了,已經不在了!你喝成這樣是有什麼用?你這麼糟蹋自己又有什麼用?
「你可是司馬如風!翼國有史以來最威風凜凜的護國大將軍!你以為你喝成這樣,海凌就會高興了?不!別忘了!她愛的那個人,絕不是這樣的你!」
她愛的人……她愛的人……
被酒意覆蓋的雙眼漸漸清明,渾沌的腦袋因為晏生這句話瞬間清醒,腦中回旋著海凌曾經對他說的一句話——
謝謝你相信我,這樣就夠了,真的……
她愛的那個人,是相信她的司馬如風,是不論別人怎麼對她、怎麼誤會她,都會護著她、信任她的司馬如風……
沒錯,他相信她,他相信那些人不是她殺的,就算她已死,他也要還她清白!
但他的心很痛……因為失去她而痛不欲生……就今夜,今夜是最後一次,他想醉,徹底喝醉,明日他定會振作,恢復成那個她所愛的司馬如風……
壓抑著胸口的痛楚,他抓起酒壇,將自己浸泡于酒水之中……
該死!
他後悔了……該死的後悔了!他明明不會喝酒,該死的逞什麼強?果然是換來一杯便倒,外加頭痛欲裂的後果……
甩甩頭,晏生坐起身,看向身旁,發現那應該躺在他身邊的司馬如風竟不見蹤影,心一驚,他急得跳起身,正想去找人,卻已听見外廳傳來的談話聲。
他走近,發現除了將軍外,還多了兩個人,一個是管靜悠,另一個則是長年跟在她身旁的麗兒,她雖殺了海凌,可因為大家都認定海凌是妖,她是為大家除害,竟無人覺得她犯法,所以還是跟著主子。
「如風,你就答應我好嗎?」
望著內窗外的將軍沒應聲,和昨夜那狼狽的模樣相比,他顯然已梳洗過,臉上的胡碴已剃,身上衣物已換,只是那一身的哀傷,卻是揮也揮不去。
見司馬如風不理,管靜悠並不氣餒,讓麗兒推著她到他面前,握住他的雙手。
她勸道︰「我知道你很難過,但……你還是翼國的大將軍,既然海凌那妖怪已經死——」
「海凌不是妖怪!」驀地,他開口打斷她的話。
管靜悠一愣。沒想到她足足說了一刻鐘的話,他理都不理,這會兒她不過是提到海凌那賤女人,他的反應卻如此之大?!這讓她雙眸閃過一絲恨意,很想要他清醒一點,認清那妖女已死的事實。
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今日的他比前些日子都要清醒得多,她得好好把握機會說服他。
忍住氣,她壓下滿月復的不悅,柔聲又說︰「好!咱們不談她。如風,你就答應我,咱們盡快回翼城好嗎?那件事都已過了近一個月,汀風村也回復了平靜,既然如此,咱們也該回去了,你還得回翼城面聖,總不能永遠待在這呀。」
他不能再待在這了,再待下去,不只是他,就連她都會沒命……
司馬如風依舊不言,那雙一個月來被酒精侵蝕的雙眼,此時清明不已,他靜靜的看著眼前的管靜悠,察覺到她先前來時他沒發覺的異樣,發現她那亟欲掩飾的恐懼……
她在怕什麼?
她很急的催促他離開,而這已是這一個月來,她第四次催促。
究竟為何……她為何要這麼急著離開?
昨天他徹底的醉了,一個月來,頭一次喝醉,然而大醉一場後,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在管靜悠來之前,他想通了許多事,想通了許多之前,他怎麼理也理不清的謎團,再加上她此時帶著恐懼的神情……
他很希望他的猜想是錯的,但……她的反常卻加深了他的篤定。
消失五年的妖怪突然現身……她突然回鄉……還有她那不知從何而來,讓海凌現形的藥水……
這一切都讓人起疑,而他卻笨得此時才想通這些疑點……
「如風,你倒是說句話呀?我們究竟什麼時候能離開?我——」
「後天一早。」啟唇,他打斷她的話,重復一次,「後天一早,我們便離開,永遠都不回來。」
「真的?」聞言,管靜悠雙眼一亮,開心的低喊,「太好了,我這就和麗兒回房準備準備,咱們後天一大早便離開。」
達到目的,她總算松了一口氣,忙要麗兒推她離開,因為急著離開,而沒發現司馬如風一雙黑眸自始至終都沒離開過她,那里頭有著濃濃的探究。
管靜悠一走,晏生才由內室走出,看著似乎恢復正常的司馬如風,試探的問︰「將軍……你清醒了?」
黑眸淡掃,他看向他,冷聲說︰「這話應該是我問你,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你才剛醒,你的酒量會不會太差了些?」
「將軍,我酒量差,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下意識答完,晏生才慢半拍的愣了愣,旋即驚喜的喊著,「將軍,你真的恢復正常了!」
真是太好了!昨晚他說那些話只是孤注一擲,沒想到真被他給朦中。
「你才不正常!」聞言,司馬如風眉一皺,接著吩咐,「快去梳洗,一刻鐘後,跟我出門。」
「去哪?」該不是要去吃早膳?好吧!他承認他酒量確實差,一覺醒來都要晌午了,或許該說是午膳比較恰當。
司馬如風黑眸微眯,望著窗外那熱鬧的景象,極緩的說︰「翻案。」
她很急,又急又怕,趁著夜色,不斷催促著身後之人,帶著她來到那熟悉的地洞,走過腐臭的道路來到底部的水潭邊。
「你終于來了!」
剛停下,她便感到一股腥臭撲鼻而來,一驚,赫然發現她欲找之「人」就在眼前,正瞪著濁黃雙目,饑餓的盯著她瞧。
「我、我來了……」忍著逃跑的沖動,她顫聲說。
「人呢?我的食物呢?我餓了——」像是附和著它的話,那瘦骨嶙峋的身子發出極響亮的肚鳴聲,證明它已餓了許久。
「就、就快了!後天一早我們就會離開,只要等我們離開,你要吃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只要再忍耐——」
「忍?我忍不住了!我好餓!今晚一定要給我吃!否則我就把你給吃了——」
它忍夠久了,原本還有腐肉可以填肚子,且一個月前,它還飽足了一頓,可這一個月來,就連骨頭都快沒得啃了,再這樣下去,太長的時間沒食人肉,它的力氣會完全消失,它會活活餓死。
它無法再忍!今晚一定要吃,哪怕是將眼前這為它張羅吃食多年的「伙伴」給吞下肚。
「吼——」它的吼叫及那銳利的尖齒就在眼前,她嚇得頻頻發抖,不停的咽著唾沫,忙將抱在懷中的包袱扔在地上。
瞪著散落在地上的鮮肉包,它睦大雙目,不再將滴著口水的咧嘴對著她,而是轉向那白胖的肉包,狼吞虎咽的啃了起來。
見他暫時平靜,她忙撫著胸口,再三保證,「我、我答應你,你只需要忍耐到後天清晨,到時就沒人會阻止你,就算你要把整個村莊的人全吃光,也沒人阻礙,我說的全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她知道這些肉包對已嘗過人血的它而言,比食草還無味,但現在這節骨眼她連幫它抓頭牲畜都難,更別提是人了,而她好不容易走到這地步,絕不能前功盡棄,要是它再殺人,她之前的心血就全白費了……
將為數不少的肉包全吞下肚,它才轉過身,不滿足的盯著她說︰「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後天一到,不論你們走了沒,我都要吃!我要吃光你們這些人類——」
這宣言,讓女人原本就止不住的顫抖更劇烈,但除了告知它這件事外,她還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問,于是她強壓著心頭的恐懼,顫著聲音說︰「沒、沒問題!到時你要多少有多,少,但、但你答應我的那件事……什麼、什麼時候能實現?」
听她又提起此事,它極為不耐,填不飽的肚子讓它無法和以往一樣耐著性子敷衍她,甚至咧嘴道︰「你們這些人類的腦子到底裝著什麼?」
她一愣,不解的反問︰「什、什麼意思?」
它冷哼一聲,不屑的又說︰「蠢女人!要是我能讓你擁有一雙正常的雙腳,我為何不先施法讓我自己有一雙?這麼一來,我也不必靠你這笨女人去幫我誘拐那些人類,我自己出馬不就行了?」
這話讓她心一涼,顫聲問︰「你、你到底是什、什麼意思?」
不會的……她盼了這麼多年的願望,不會只是個謊言……絕對不會……
然而它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徹底絕望。
「什麼意思?真是個蠢女人,才會被我騙了這麼多年,還傻得以為只要幫我抓人,湊足一千個人就能得到一雙腳,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這種法術,要是我會,我就不是妖,而是神仙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