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深夜里,墨府庭院忽然傳出響亮的犬吠聲,驚動了墨府上下。
正在大聲吠叫的是墨驍養的那只名叫「墨虎」的細犬,平日瑞安靜不吵人,只有墨驍回府時才會興奮地吠叫,所以當細犬墨虎在院子里吠得歡天喜地時,所有的人就都知道是墨驍回來了。
各房各院的僕奴們紛紛服侍著老夫人、少夫人及兩位小姐來到前院,眾男僕從大門到廳廊,到處點起了燈籠。
府門大開,庭院里燈火明亮。
急促的馬蹄聲漸漸傳來,全府的人鴉雀無聲,一齊注目著府門。
兩匹精壯的黑馬直接穿過大門奔進前院,墨華年在前,墨驍在後。
馬通靈性,一進前院便停了下來,兩人分別從馬上躍下,墨虎立即安到墨驍身旁,繞著他興奮地又叫又眺。
「總算把你們盼回來了!老爺,這一路可辛苦?見到櫻兒了沒有?」
老夫人迎向丈夫墨華年,提心吊膽地問,一看見他和墨驍兩人臉色黯然,毫無表情時,心頭不禁打了個冷顫,已有不祥預感。
「夫人,櫻兒她……已經不在了……」
墨華年握住妻子的手,聲音破碎,微帶哽咽地說道。
老夫人惶惶然地看了看墨華年,又看了看墨驍,禁不住倒進墨華年懷里,痛哭失聲。
墨驍的兩個妹妹見母親哭了,知道姊姊已死,抱頭痛哭了起來。
墨驍黯然僵立著,看見妻子裴慈心慢慢地走向他,緊緊地將他抱住。
「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傷心了。」裴慈心溫柔地輕撫他的臉。
墨驍擁抱著她,悵然嘆息。
「夜深了,都回房去吧,就是再傷心、流再多的眼淚,櫻兒也回不來了。」墨華年沉痛地說。
墨驍輕輕放開裴慈心,轉頭安慰著墨梅和墨杏兩個妹妹,然後吩咐婢女把她們兩個送回房去休息。
墨華年也把傷心得寸步難移的妻子攙扶回房,庭院里的僕婢們靜悄悄地散了去,顯後只剩下墨梅和裴慈心,還有裴慈心的貼身婢女宛春,以及一直坐在墨驍身邊的墨虎和孤單站在一旁無人理會的姜希福。
「怎麼會有一個小泵娘?」
從墨驍騎著一丈烏奔進前院時,裴慈心就注意到了有人與他共乘一騎,當墨驍把人放下馬時,她才看清楚是個小泵娘,而這個發現令她感到不悅。
若不是裴慈心提醒,墨驍幾乎忘記姜希福的存在。
「我在北晉國救了她一命……」
「她肯定是沒有爹娘親人,無依無靠,你見她可憐,所以就把她帶回來了?」裴慈心替他接著說下去。
「她傷得不輕,又是個小泵娘,一個人流落在外很難活命。」
雖然裴慈心說的並非全然事實,但是墨驍並不但多解釋些什麼。
「你讓她穿你的衣服?」
裴慈心看見她身上那套過分寬大的衣袍很眼熟,不悅地蹙了蹙眉。
「她原來的那一身衣服又髒又臭,沒辦法不換掉。」他攤了攤手。
「那……是誰幫她換的衣服?」她瞪著他問。
墨驍無奈苦笑,不打自招。
「我就知道,難怪要把人家帶回來了!」裴慈心輕哼了一聲。
「別生氣,我什麼都沒做,只是替她上藥而己。」
他拉著她的手輕哄,妻子臉上嬌嗔的神情看在他眼里倒是十分甜蜜。
裴慈心故意不理他,緩緩走到她面前,仔細看著她的五官容貌,雖然看起來一臉病容,但是秀氣清麗,雙眸尤其純淨。
姜希福心里一陣陣緊張,眼前這個美麗高貴的女子就是墨驍深愛的妻子,她實在太美了,不但美,而且氣質高雅,令她自慚形穢,而看著他們夫妻兩人之間的互動時,又讓她心情酸澀難受。
「這是一張多麼青澀又多麼惹人憐愛的臉蛋。」裴慈心轉頭看著墨曉,淡淡一笑。「難怪你憐惜她,連我都要被她打動了。」
「你別胡思亂想,我沒有非要把她帶回來不可,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這個人最見不得人受苦。」
墨驍怕她大吃飛醋,還是解釋了。
裴慈心非常美麗,所以吃醋起來的表情還不至于讓他感到厭煩,只會覺得她是真的很愛他。
「我知道你的性子,你的個性就是弱點太多了,心慈手軟。」裴慈心帶著埋怨的眼神看他一眼。
「難道你喜歡心狠手辣?」墨驍故意打趣。
「能夠成就一番大事的男人多半心狠手辣,像你這樣心慈手軟的男人,就只能撿撿小狽或是小泵娘回家。」裴慈心側頭嬌媚一笑。
墨驍的神情微僵,她的玩笑話听在他耳里像是嘲諷。
「你若喜歡成大事的男人,就應該入宮選太子妃才對。」他淡定地一笑。
裴慈心一怔,旋即挽住他的手臂,笑嗔︰「我是跟你說笑的,你听不出來嗎?墨虎不就是你撿回來的?明明只是一條狗,撿回來還非要冠上你的姓,你真拿它當兄弟呢!現在撿回來的這個小泵娘,你是不是也要她冠你的姓呀?」
「怎麼會,她有自己的姓名。」墨驍淡漠地說。
「你叫什麼名字?」斐慈心盯著她問道。
「回主母的話,奴婢姓姜,名叫希福。」
裴慈心的美麗太耀眼,她低著頭不敢看她。
「主母?奴婢?」裴慈心疑惑地看了墨驍一眼,帶著深邃的笑容問道︰「你想把她收為家奴?其實你就算想把她收為侍妾也不要緊的。」
「我對你承諾過,我只會有你一個女人,你不必多心。」
墨驍伸手撫模她的臉頰,眼中盡是溫柔笑意。
「我也不想多心,只是你弄了個人回家,要想我不多心也難。」
她仰頭望他,盈盈淺笑。
「我把她交給你安排,看你是要把她留在身邊服侍你,還是分配她做其他的差使都可以,隨你處置。」
墨驍想讓她知道,在夫妻關系上他絕對忠誠。
「真的隨我處置?」
裴慈心睨他一眼,問得很刻意。
「你是墨府的少夫人,你有決定的權力。」
墨驍對新婚妻子一直很尊重、很讓步,不只是因為和她相處起來甜蜜融洽,也是因為她的父親是朝中重臣裴太常。
裴慈心曾因為才貌雙全而被列入太子妃的人選,但是她卻選擇嫁給了他,沒有入宮候選,所以,他對她更有一種特別的感情。
裴慈心從來沒有懷疑過墨驍對她的忠誠,她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姜希福,輕聲地說︰「姜希福,你這名字倒是吉祥,看來也不用再改了。」
「多謝少夫人。」姜希福怯怯地低著頭。
「慈心,你先讓宛春找個屋子安頓她睡下,明日給她請個大夫,她身上有傷,暫時也無法做些什麼事,有什麼安排等以後再說吧,我很累,先回房了。」
墨驍有意疏遠回避姜希福,加上連日來的奔液讓他疲憊得什麼事都不想做,只想躺到床上去好好睡一覺。
「好,你先回房歇著,我一會兒就回去,累了先睡下,別等我。」
裴慈心伸手模了模他下頷的胡渲,心疼地說。
墨驍「嗯」了一聲,便帶著墨虎轉身走開,沒有看姜希福一眼。
裴慈心望著墨驍離去的背影,再回頭看姜希福時,眼中的疑惑逐漸加深。
「你今年多大了?」裴慈心冷冷地問。
「十四。」姜希福把頭埋得更低。
裴慈心微微一笑,望著她的目光多了幾分逼視。
「希福,你覺得墨驍喜歡你呢?還是討厭你?」
姜希福沒料到裴慈心會有此一問,心頭突地一跳。
「奴婢猜想……主上是討厭奴婢的吧?」
從她用「死」來威脅墨驍開始,他就再也沒有跟她說過話了,而進了墨府大門,見到裴慈心之後,他更是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
她知道她用「死」來威脅墨驍是錯的,他一定因此討厭死了她,但是她想跟著他,又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為什麼?你為什麼覺得主上討厭你?」斐慈心直直盯著她。
「奴婢不知道。」
姜希福心中忐忑不安,她不敢把自己以「死」來威脅墨驍的事告訴裴慈心。
「我發現有件事情很奇怪,從進門到現在,墨驍始終沒有正眼看過你,但對人從來不會這樣,就算是對待犯了錯的僕奴也不會,何況你還是他動了憐惜之心救回來的人,你不覺得奇怪嗎?」
裴慈心雖然嗓音輕柔,姜希福卻感覺有股涼意從背脊上奮起,她不知道裴慈心問她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見她呆怔沒有反應,裴慈心繼續追問︰「討厭一個人總要有討厭的理由,他要是討厭你,又為什麼還要把你帶回來?」
姜希福茫然地搖了搖頭。
喜歡你?還是討厭你?她當然希望墨驍是喜歡她的,但她不是墨驍,她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奴婢只知道主上很愛主母。」這是她唯一確定的。
「你怎麼會知道?」裴慈心微訝地看著她。
「主上說的。」她沒有辦法忘記墨驍對她的這些話一一
我愛我的妻子,帶你回去會引起她的不悅,所以……不要讓我為難好嗎?
裴慈心輕然微笑,回頭把宛春喚過來。
「宛春,下人房還有空床嗎?」
「沒有了,不過可以跟冬蓮擠一擠,冬蓮的床一直只有自己一個人睡,再多擠一個人沒有問題。」宛春答道。
「好,你帶她過去吧,叫冬蓮多多關照她。」裴慈心淡淡吩咐。
「謝主母。」
姜希福緩緩陸地,俯身叩謝。
裴慈心微微一笑。
「你若真心謝我,以後沒事就盡量少到我們眼前來。你覺得墨驍討厭你,就盡量避他遠遠的,免得叫他見了你心煩。」
「是。」
姜希福深深俯首,心口尖銳地抽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