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過去了,丁添倡導建設的兩個示範園由于有了市政府的支持,很快就建成運營起來。
以前百無聊賴的鄉鎮干部不再碌碌無為,渾天度日,一下子仿佛充滿了活力,技術人員有了可以施展才華的舞台,工作積極性空前高漲,不懂技術的人員也經常到示範園學習。
丘陵地區的果樹成活率很高,長勢很好,大棚蔬菜上市早,價錢高,已經有了效益。
各村紛紛組織群眾到示範園學習,更可喜的是很多農民自願前來學習。
倒是,招商引資工作不死不活地維持著,沒有什麼實質進展。
對此,丁添看在眼中,喜在心頭。
他更加堅定了發展特色農業的觀念,也為招商引資工作幸災樂禍。
在丁添自己看來,自己是有點幸災樂禍,但不完全是,他覺得招商引資「勞民傷財」,招不來,反而是好事。
丁添為文芳在鎮上租了幾十畝地,自己也出了部分資金,建了個蔬菜基地,有示範園照應著,文芳也不用操心,成了甩手掌櫃,她再也不用看所謂「臭男人」的臉色了。
丁添沉浸在幸福之中,他享受著男歡女愛,享受著工作成就帶來的*。
麥收後,一年一度的農業稅征收工作開始了。
「種地納糧,天經地義」,是樸實的老百姓的口頭禪,封建社會叫「納皇糧」,新中國成立後發展為「三提五統」,再後來改為「農業稅」,征收標準逐漸降低,法律地位得到明確,很多老百姓也分不清到底交的是什麼,一直以來稱為「交公糧」。
農業稅交了沒幾年就取消了,老百姓種地再也不交公糧了,而且國家還給糧食補貼、農資補貼、農機補貼等,鄉鎮政府從征收農業稅的苦惱中擺月兌了出來。
丁添任鎮長的時候,正是國家開始征收農業稅的時候。
丁添還記得小時候跟著父親交公糧的情形,老百姓都很踴躍,交公糧的時候排隊能排幾里路,可進入21世紀,農民交糧的積極性銳減,沒有辦法,鄉鎮政府就強制征收,經常和群眾發生沖突,為此,丁添感到很頭疼。
照例,黃莊鎮召開了夏糧征收工作會議,所有鄉鎮干部、村干部參加了會議。
丁添宣讀了政府意見,要求各村代為征收,一周內完成任務的,按全村人口每人一元獎勵村干部,兩周完成任務的不獎不罰,兩周後完不成任務的,扣發村干部工資。
李慶新做了思想動員,鼓勵大家認真負責,積極主動,打一場漂亮的殲滅戰。
會後,有的村干部興高采烈,有的垂頭喪氣,村里的情況不同,工作的難易自然也不同。
集體經濟好的村,很快就將農業稅墊付了,以後慢慢收,很多村沒有集體收入,只好組織村干部收。
各村的廣播響了起來,反復講著納稅是法律義務,不交稅就是違法,讓群眾主動到村里交稅。
丁添即使在鎮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鎮里派了一輛宣傳車,在各村來回宣傳。
一周過去了,不出所料,全鎮只有五個村完成任務,還有三十多個村沒有完成。
鎮上派包村干部駐村開展工作,一天一調度,副科級領導包管區,按照丁添要求,要進村入戶,到群眾家里「靠」、「飆」,不能空等。
效果還算明顯,很多村基本完成了任務,只是留有尾巴。
丁添想,凡事必須有頭有尾,為了今後的工作,征收農業稅的工作必須做到底,不能讓听話的群眾吃虧,更不能讓不听話的群眾沾光。
丁添組織召開了未完成村的工作會議,主要是弄清原因,采取有效措施。
有的村說,有的群眾確實有困難;有的村說,上任村干部欠群眾家的錢,所以不交;還有的村說,村里有搗蛋分子,故意指使群眾不交,專門和現任村干部作對。
見村干部只強調客觀原因,丁添很生氣,他說道︰「稅收是有法律規定的,不管什麼原因,不能以此和政府討價還價,有問題,也必須交完農業稅之後再說。」
許多村干部有畏難發愁情緒,竊竊私語,丁添發了狠,說道︰「不換思想就換人,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很好找,誰干不了誰就辭職。」
當然,這是丁添從上級領導那里借用的語言。
村干部見鎮長動了真格的,都安靜了下來。
丁添說︰「各村要拉出底子,弄清原因,鎮里會組織統一清理。」
第二天,鎮里成立了清理農業稅工作小組,將全鎮干部分為兩個小組,挨家挨戶清欠。
丁添做了動員講話︰「同志們,成立這個小組,目的就是清欠,大家不要有什麼顧慮,出了事鎮上負責,至于工作,先做說服工作,實在不听的,要采取強制措施,不交錢的,就去家里拉糧食,遇到阻礙,該抓人的抓人。」
按照丁添的指示,工作小組如同吃了興奮劑,不管三七二十一,進村就拉糧食,有的村民抵抗,就故意激怒他,讓他失言,先打不賒,有的群眾覺得「胳膊擰不過大腿」,主動交上了農業稅。
當然,也有不听話的。
一天,負責一個小組的李濤給丁添打來了電話,「丁鎮長,不好了,在高村拉糧食的時候,遇到了抵抗,工作人員被群眾圍了起來,有一個老頭躺在了我們的車前,死活不讓走,說是村里欠他家的錢,不解決,誰也不能走。」
「反了天了,」丁添罵道,「不要慌,我派派出所的人過去,誰不听話就逮誰。」
丁添給派出所長方慶同打了電話,讓他速去處理。
「這不好吧,群眾也沒有什麼大的錯誤,總不能去逮人吧,」方慶同說。
「不行,誰阻礙征收誰就是阻礙公務,必須處理,」丁添說道,「要把思想統一到全鎮的高度認識,決不能姑息遷就。」
沒有辦法,方慶同組織全體干警奔赴現場,很快疏散了人群,工作組全身而退。
對于鎮里的做法,許多群眾敢怒不敢言,雖然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還是交上了農業稅,至于問題,他們也知道,又石沉大海,杳無音信了。
有一些群眾實在看不慣,向天水市政府反映了黃莊鎮的做法,在當時的環境下,許多鎮都是這樣做的,當然,群眾的反映也就成了過眼雲煙。
丁添知道,其實鄉鎮是沒有強制執行權的,農業稅本該地稅局征收,只是委托鎮政府代為征收,就算地稅局也沒有強制執行權,何況鎮政府,只是在當時情況下,政府權力被無限放大,許多通過法律程序、渠道不好解決的問題,都是由政府強制代為執行,便利又高效,在某種程度下,群眾只知道政府就是權力的象征,只知默默承受,誰又知道政府的很多行為是不合法的,況且,知道是不合法的又能怎麼樣。
後來,每當丁添想到征收農業稅的時候也還後怕,當時真夠大膽的,萬一出點什麼事,是他一個小小的鎮長承受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