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們,一定要給老百姓做主呀,」鎮政府辦公樓門廳內,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漢坐在地上,旁邊放著被子,老漢70多歲,十分消瘦,雙手舉著一張白紙,上面寫著「還我公道」,他表情木訥,見了鎮上的干部,就重復著這句話。
干部們都默然地走過,沒有人理睬老人。
丁添來到門廳,眉頭一皺,說道︰「老宋,你怎麼又來了,案子早已經過法院判決了,和鎮政府沒有關系,你就在家等著法院強制執行吧。」
「法院判了兩年了,判的挺好,可就是不見執行,」老漢說,「我們不懂法,只知道有事找政府,還請丁鎮長替我們做主,麻煩領導了。」
丁添無奈地搖了搖頭,勸道︰「老宋,還是先去信訪辦,一會兒,我忙完就過去,在門廳像個什麼樣子。」
丁添喊來了信訪辦楊主任,好說歹說將老宋勸到了信訪辦。
「哎,」丁添嘆了一口氣,「什麼世道。」
老宋,名叫宋方為,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前些年,鄰居宋方國翻蓋房子,超了面積,侵佔了他的宅基地,他和兒子前去制止,和宋方國發生了沖突,兩家打了起來。
宋方國兄弟多,所謂人多力不虧,將宋方為的兒子打傷,從此兩家結下恩怨。
宋方國的房子建成後,宋方為多次到鎮土管所反映,土管所以鎮政府的名義前去調解,兩家勢同水火,根本坐不到一塊,宋方為要求必須將超佔部分的建築物拆除,宋方國認交罰款,死活不拆房子,並舉報全村超佔面積的房子多得是,要拆必須都拆。
鎮政府沒有辦法,原先農村的宅基地本來就大,都超過了《土管法》規定的面積,由于沒有合理的農村規劃,很多房子都是原址翻建,面積超也就超了,要拆宋方國的房子,難度實在不小,就罰了他一萬元,作為給宋方為的補償,可宋方為不同意,說什麼不要錢,「人窮志不能短」,必須和宋方國賭氣。
鎮上的干部都知道,其實,農村的很多矛盾都是由于賭氣造成的,不管多大小的事,一旦賭了氣便很難解決,這也是鄉鎮工作難做的原因。
鎮政府調解後,宋方為不服,四處上訪,去過北京,到過省城,成了整個天水市有名的上訪戶。
時間長了,鎮政府也沒有辦法,只要不出現什麼過激的舉動,也就這樣維持著。
後來,宋方為在省城上訪,有位省人大副主任給他簽了字,責成鎮政府妥善處理。
鎮政府沒有辦法,就讓宋方為去法院打官司,法院判決將宋方國的房子拆除。
一晃兩年過去了,法院也不願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再說農村有特殊情況,也怕宋方國再去上訪,雖然判決了,一直沒有執行,當然,為了防止事態擴大,鎮政府也不願意法院執行。
事情從發生已經好幾年了,宋方為多次上訪,鎮政府只接訪一項就花去了幾萬元,由于鎮主要領導都有得過且過的思想,總是拖著,幾年過去了,事情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
丁添當上鎮長後,問題自然落到了他的頭上。
丁添也和宋方為接觸了多次,沒有商量,除了拆除宋方國的房子,說什麼也不願意,丁添也多次和宋方國見面,讓他主動拆除偏房,但宋方國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說法院已經判決了,一切讓法院辦,和鎮政府無關。
丁添左右為難,既怕事態擴大,不可收拾,又怕宋方為再去上訪,他也拿不定主意,「法不責眾,在事實面前,法律有時顯得也是那麼蒼白」,丁添想。
丁添也和李慶新商量過此事,李慶新的意思是,前任領導能熬著,我們也不能貿然行動,能撐多長時間就撐多長時間。
「該怎麼和老宋說呢」,丁添盤算著。
「老宋,法院已經判決了,鎮政府真的沒有權限去執行,要執行也是法院執行,」當丁添來到信訪辦門口時,听到楊主任說。
「這句話,已經說過不下百回,有什麼用」,丁添想,可我們還有什麼別的辦法,畢竟老宋一去上訪,還是鎮政府負責。
「以前,有違章建築都是鎮政府組織人員去拆除,為什麼這次不行,」老宋質問道。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法制社會,一切按法辦,」楊主任也不含糊,「以前錯了,現在絕不能再錯。」
丁添推門而入,本想安慰安慰老宋。
老宋撲通跪在地上,說道︰「求求你們了,你知道這幾年我是怎麼過得。」說著,眼中流出了熱淚。
「不就是為了面子嗎,」丁添說,「給你賠償,你又不要,何必呢?」
「對,就是為了面子,‘人要一張臉,樹要一張皮’,我們挨打已經丟了面子,就是要讓小為國拆房子,把我家的面子找回來,要不,我家在全村都抬不起頭,」宋方為幾乎是哭著說。
「面子有這麼重要嗎?有的人上訪上得四處舉債,還有的家破人亡,還是好好過日子吧,」丁添勸道。
「就算家破人亡,我也豁出去了,70多了,就算死了,也無所謂了,」老宋容不得勸說。
「為什麼這麼固執呢,老宋,」丁添扶起老宋,「全鎮超面積的多的是,總不能所有的都去拆吧。」
「別的我不管,小國子的必須拆,」老宋說。
「可要拆宋方國的房子,他就告其他群眾也超面積,」丁添耐心解釋著,不知何時,丁添仿佛成熟了,對待上訪的群眾總是很有耐心。
「別的人,和這件事沒有牽扯,他要告就告去,別人不把他揍死,」老宋說得是實話,宋方國雖然說很多房子超面積,但他斷不敢和全村人作對,只不過是威脅政府罷了。
「要執行也是法院執行,鎮政府只是配合,」丁添說。
「我知道,小國子有個親戚在北京當官,所以你們一直拖著,」老宋說,「法院也不敢來執行,沒辦法,官官相護唄。」
丁添早就听說,宋方國的表哥在中組部任職,級別雖不高,但畢竟是中央干部,他也知道,以前的領導沒有執行,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自從他任鎮長以來,並沒有得到這方面的信息,也沒有人告訴他讓他照顧宋方國。
「也許自己級別不夠吧,」丁添想。
「人家這麼大的官,哪能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丁添不屑地說。
「就是這個原因,說別的也沒有用,我也是因為這,說什麼也得告小國子,」老宋說,「要不這個原因,事情早解決了,你們就是怕大官。」
並不是老宋激怒了丁添,丁添也覺得這件事鎮政府夠窩囊的,尤其想到宋方國無所謂的樣子,他來了氣,說︰「我還就讓你看看,怎麼拆他的房子,有什麼了不起的。」
第二天,丁添叫上鎮司法所、土管所的同志到了市法院,提出申請,要求法院盡快執行。
法院領導很為難,說如果出了人命,誰也承擔不起。
丁添表了態,說法院只是走走法律程序,派幾個同志去就行,拆房子的事由鎮政府負責,出了事也有鎮里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