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的故事
還在很久遠的時候,我家居住的鳳凰山下就流傳著一個傳說。傳說是由一個貨郎的白日夢和夢境中的一首五言打油詩開始的。
那是某年的一個夏天,一個來自遠方的貨郎來米羅做生意,他是從鹽井方向來的,路途得經過鳳凰山。鳳凰山是由幾支山脈共同組成的,事實上我們應該管它叫鳳凰山系。鳳凰山的主峰是蓮花山,傳說民國著名將領,發動護國運動,推翻袁世凱百日王朝的蔡鍔蔡松坡將軍家的祖墳就埋在蓮花山下。據民間傳說,蔡鍔將軍祖籍就是在我們貴州米羅,後來祖上遷居到湖南,定居邵陽。
傳說中的蔡將軍家的祖墳是一個很大的土坡,我在初中時代曾跟隨幾個喜歡獵奇探險的同學去蓮花山看過。土坡是橢圓形的,坡地上長滿蕨草,草很深,走上去能把半個人身淹沒。土坡,我們姑且就說蔡將軍家的祖墳吧(是否真是,有待考證),背靠蓮花山,面朝奢渡河,坐擁青山綠水,確實是一方寶地。
當時那個來自遠方的貨郎走到蔡鍔將軍家祖墳邊的時候,原本晴好的天,突然電閃雷鳴,下起雨來。貨郎就跑到墳地旁的一個石洞里避雨去。石洞不大不小,能容兩三個人,頭頂長滿層層密密的灌木和雜草,進得石洞,多大的風雨都侵襲不到。石洞不僅空氣流通,還可以欣賞奢渡河邊的田園風光,真是個避雨的好去處。
那場午間的雨下得有些長,後來漸漸的變小了,但卻是更加細密了。我們西南的雨就是這樣,一旦雨密了起來,那沒得說的,肯定是要下十幾個鐘頭,雨腳才會停。貨郎走不開,在洞里很舒適的坐著,居然在柔風細雨中睡著了。
貨郎在迷糊中做了個夢。他清楚的夢見觀音菩薩坐在蓮花上,吟詠了一首五言詩,大抵意思是這樣的︰
頭頂蓮花山,腳踏奢渡河。
誰人能識破,金銀夠馬馱。
貨郎驚醒後,清清楚楚的記住了這首五言詩。貨郎本就寒微,寒微的人誰不想發大財?貨郎暗暗竊喜,想自己一定是前輩子修來的福緣,菩薩顯靈,是要我去窺出此中迷津,發一筆財。根據菩薩詩句中的指點,這金銀就是在蓮花山周圍,奢渡河畔。于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夢,貨郎開始了幾十年的尋找。為了找到這些金銀,貨郎就倒插門在沒有兒子的何家,在米羅定居了下來。幾十年中,他的足跡踏遍了我們米羅的山山水水,但直到老邁死去,還是一無所獲。
貨郎老了,再走不動了,但他仍然沒有放下他的夢想,在咽氣的時候給兒孫們說了這個保守了幾十年,差不多已經發霉了的秘密。那時候,老人家處于彌留之際,兒孫們也為這是人事不省的人說的胡話,都是半信半疑。老貨郎死了,但菩薩托夢告訴他蓮花山下有金銀的傳說還是在我們周邊地區傳播開了,此後的歲月,包括現在,還是有不少人去研究蓮花山和奢渡河畔的地形地貌,企圖找到菩薩訓示的金銀,但直到今天,我在創作這些故事的時候,仍然沒有听說誰找到過。
這里或許真的有金銀,或許的確是沒有,過去找不到,現在找不到,將來,恐怕也是找不到的了。但那個一生執著于找金銀的貨郎,卻是踏踏實實的找了一輩子,從奢渡河下游一直上溯到源頭,老貨郎走遍了米羅,還親手繪制了奢渡河沿岸的地形地貌,每一個山峰、每一條溪流、每一處山寨、每一條路,老貨郎都標明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是我們米羅在世界上存在以來的第一幅地圖。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地圖不是來自美術家,不是來自考古學家,不是來自測繪專家,也不是來自地質工作者,而是來自一個尋寶的貨郎之手。而且這地圖繪制得是那樣的精確,細密。
十幾年後,人民工農紅軍長征到我們米羅,急需要一幅當地的地圖,就到處懸賞找圖,當貨郎的兒子把那幅自從貨郎去世後就當作廢紙塞在牆縫里的尋寶圖,奉送給紅軍首長的時候,紅軍首長驚呆了。他看著那山川河流標注得仔細翔實的地圖,忍不住贊賞道︰
「這地圖是誰做的?做工如此精細,大到一系列山系,小到一間屋舍,都標記的清清楚楚,還批注了自然、人文狀況,盡善盡美,實在難得啊!」
貨郎的兒子驚得目瞪口呆,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在他們眼里毫無價值的東西,居然被紅軍首長奉為至寶。趕忙說︰
「這是家父生前為了尋寶方便,一手繪制的。」首長又問︰
「老先生可曾讀過書?學過測繪麼?我們紅軍隊里的高才生,也繪制不出這樣精致的圖子啊!」
「小時候讀過幾年私塾,沒有受過高等教育。測繪是從來沒有學過的。」
紅軍首長一邊看著圖紙,一邊嘖嘖稱贊,老貨郎被他譽為奇人。
此後,紅軍靠著這張圖紙,熟悉了復雜的山地環境,很快就在我們米羅站穩了腳步,他們帶著老百姓打土豪分田地,受到了老百姓的尊敬。今天,關于紅軍革命先烈尹志勇和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黃火青的故事依然在米羅流傳著。那時候,他們在米羅打惡霸,斗地主,叱 風雲,英名遠揚。
老貨郎的故事和他的那個離奇的夢,對我有著非常大的吸引力,我從小就是一個好奇的孩子,經常跟在我母親的後面,要她給我說老貨郎的故事,因為我父親是不會給我說的,我問他的時候,他總是微笑著說︰
「去問你媽媽,老貨郎是她爺爺,她知道的比我多。」
事實上,老貨郎真是我母親的爺爺,那個獻地圖給紅軍的貨郎的兒子,就是我的外公,我母親的親爹。但是從母親那里得來關于尋寶圖的信息卻少得可憐,每次都是那麼多點,實在滿足不了我的獵奇心理,七八歲的小孩子,于是居然很有些惆悵。
我外公獻圖有功,紅軍首長很高興,就給了他一筆不少的大洋。他用這筆錢蓋起了四間瓦房,娶了媳婦,余下的部分就拿來做起了生意,開起了一家豆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