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日記（十一）
2009年12月18日
這是一場還沒有飄向大地，就注定是一場離別的雪。昨天晚上，當我所有的退學手續都辦妥的時候，我回到寢室，打開電腦，就看見班群里有雷子發的一個帖子，帖子是這樣的︰
非默估計會在明天離開學校，這是一個悲傷的日子，在我們親愛的同學為了他的理想，義無反顧的離去之時，我們是不是應該為他做些什麼，親愛的同學們，還記得見面會上，那個說話鏗鏘有力、言簡意賅的非默嗎？是他，讓我們學會了什麼是一字值千金；親愛的同學們，還記得那個上書校領導，倡導「師生治校，民主自由」的非默嗎？是他，使我們認識到我們已經長大，應該獨立自主；親愛的同學們，還記得那個把翠微尊重個性勇敢逐夢的火種播撒在我們心中的非默嗎？是他，燃起了我們心中的激情，喚起了我們的自我！同學們，今天我們的這個可敬可愛的同學就要走了，離開我們了，世界將會一片沉默了！我們舍不得，我們卻無能為力！我們能做的是，在他離開的時候，收集一千個同學的祝福，送給我們親愛的同學，祝他，一路走好！讓我們大家一起行動起來吧。——經管九班的全體同學
看到這個帖子的時候，我的眼淚來了。翠微解散的時候我沒有落淚，最孤獨絕望的時候，我也沒有落淚，這個時候，我卻被你們，我親愛的同學們感動了，你們的真情，我會永遠記住。我的東西，有部分已經搬出去了，還剩下點東西，回來拿，宿管的鑰匙也還沒有退，這是退學前的最後一道手續了。
揭開床單，打開櫃子，差不多的東西都收走了。該走了。寢室里的哥們都不在，這倒以省心了。
關上了門窗，就關上了我的這三個月生活。心里頭，既有悲傷，也有歡喜。
宿管大爺在看電視。我說明了來意，他怔了半晌，默默接過我的鑰匙，我緩緩走出，听見大爺慢慢的說話了，那是我這輩子听到過的最感傷最感動的大連方言，那是一個七旬老人對流落異鄉少年的擔憂和憐愛，大爺說︰
「孩子啊，你這一走，我的心像是掉了什麼似的，你說啊，我每天在這里看你們進進出出，雖然叫不出名字，但我卻知道模樣。一個孩子就這樣從我眼皮里走了，我的心難受啊，孩子。」
我強忍住淚水，哽咽到︰
「大爺，我有一天回來了，我一定來看你。」
大爺木木的站在門口看我走遠，最後大聲的喊︰
「孩子，你有住處嗎？」
我回頭，點點頭表示听見他的話了，再點點頭表示我有住處，卻看見大爺倚在了門框上。
我不敢再回頭。
路過民大咖啡廳，卻听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抬頭，原來是婷婷。婷婷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棉衣，看上去很素雅，她站在咖啡廳的門口，看著背著書包走過來的我，沒有說話。我知道她肯定是在等我，因為我在她臉上看到的是無精打采的神情。
我停下了。婷婷說話了。
喝杯咖啡，好嗎？
婷婷伸手過來接我手里的東西。
我這是第一次跟婷婷來咖啡廳，也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你真要走了？
嗯。
我今天遇到你們班的一個同學，說你要走了，我就故意來這里等你了。
嗯。
你在屋子里收東西的時候，其實我就在你們窗邊的，我向你招手，你沒有看見麼。
還真的沒有看見呢，我只顧去收東西了。
我還看見你哭了。這句話很小聲，最後卻盡是哽咽了，我看見了婷婷眼角的淚水。
唉，這傻傻的女孩啊，一個男孩子，他就要走了，他有感而發哭了，你為什麼這樣心軟，要為他的哭而哭呢。
婷婷把頭埋在桌子上，小聲的啜泣起來。那吧台的服務生，還以為我們是小情侶，吵了架。
我只好說，婷婷，你快別哭，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不會了，你肯定不會再回來了，我知道你討厭這個地方，你是不會回來的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
非默，假如這里有一種力量要你留下，你會選擇不離開麼？婷婷收起眼淚，鄭重的問道。
也許會的，但要看是不是必須留下的了，是不是留下了，就比離開更有意義。
我就知道你不會留下的，我就知道你是下定決心要走了。婷婷的言語有些失常。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去了南方，我會想你們的。
非默，我們還沒有好好的在一起喝個咖啡，在一起聊過天啊，可是，你卻走了，要走了，你不要走，好嗎？
退學手續已經辦理好了，我再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了，必須走的了。婷婷，好好奮斗，你很有潛力的，挺你。
你這個壞蛋，你以前為什麼不說啊，不說啊，我早就想來找你，想來找你，可是你卻沒有給我來找你的理由，我怕找到你，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氣，可是你這副神氣，卻總是很神奇的吸引著我。非默，我難過。
我也很難過，但都會好起來的，不要傷心了，婷婷，明天依然是你的明天，不因為缺少非默，就沒有了天。
你知道嗎，你就像是一顆流星，劃破了很多人的寂靜，絢爛了很多人的天空，然後，卻很壯麗的走了，永遠的消失了，只留給很多人耀眼的光還有眼楮的痛。
對不起，我有些自私了。
非默，婷婷輕聲的道，你曾經有沒有那麼一刻，就那麼一刻，不太喜歡我？
這女孩的天真的問，讓人不忍心說假話，我笑了，是的，婷婷，有那麼一刻我是有些覺得你有點那個了，但後來，沒有那種感覺了，卻覺得你很有個性很可愛很活潑的。
非默，你說的是真話麼。
嗯，是真的，你很活潑，活潑的女孩都逗人愛。
不，非默，你喜歡我嗎。
喜歡，不喜歡怎麼會和我們的婷婷來喝咖啡呢。
婷婷終于不難過了，她拿出一個本子，遞給我，上面全是我寫的東西的打印本，我頓時傻眼了。
婷婷幽幽的道，非默，這是這三個月來，我去你的空間下載下來的，我喜歡你的詩，我全都下了，總共54首，我喜歡詩中神采飛揚氣吞八方的你，今天，你再給我寫首詩吧。
我很震驚，我也很感動。
接過這散發著淡淡溫香的本子，我的心在哭泣。
寫下了這樣幾句話︰
如果沒有更好的離開的理由
此刻我願意為你留下
如果不是在人潮蜂擁的街頭
此刻我願意握緊你需要力量的手
如果你的眼淚還有你的心情
不小心掉進這個季節的深井
我願意把它們收集
裝訂成冊放在記憶里
在這個冬天
在這個主題是屬于離開的冬天
我親愛的女孩
請原諒我的沉默
我的心有一座火山
可以隨時為你噴薄
但為了那明天的日落
我還是只能把離別寫成
這幾句無言的詩歌
你是我今生
不該遇見的錯過
把詩交給婷婷，她看了，很傷心的哭了。我拍拍婷婷的肩膀，觸模到了那柔軟的秀發，還有那微冷的濕濕的淚水，也忍不住濕潤了眼楮。
該回我租住的旅館了。別了，婷婷。我終于狠下了心，走出了學校的大門。回頭，那楚楚可憐的身影，還呆立在空曠的校園的街燈下。
到了旅店，撲到床上，狠狠的哭出了聲，覺得要寫些什麼，就著這昏暗的光，淤積在心頭的煩悶難過一口而出︰
我在秋天的時候來看你，大海
那時候的你，碧藍如洗
是玉一樣的純潔無暇，像十八歲的少女
我愛上了你
發誓要為你尋一門親，要保衛好你的貞潔
我天天在金石灘守護你的容顏
仿佛是和你說好了
我們有一個秋天的約會
你在黃海邊等我，我來黃海邊看你
那不知道是在幾千幾百世前
就說好了的
說我們一起邁步青山，泛舟碧海
可是，一場陰謀在冬天潛伏
一場雪封殺了我們的暗號
我找不到你，你找不到我
我們同在一個地方失落，同在一個地方淚流成河
終于尋覓的我聞見菊花的香了
終于等待的你看到太陽的光了
終于我們有機會可以在契約上簽字畫押了
終于我們有力量抓住發霉的夢想了
冰雪卻來了
海水他們咆哮著沖上岸結成了冰塊
風雨他們呼嘯著沖下龍山送來了荒涼
終于，大地上沒有一個尋覓人的腳印了
終于，雪地上沒有青春的汗水和鮮血了
終于，風雪中沒有七百人的吶喊和口哨了
天空變得昏暗大地更加沉默
你卻來了
在風中用默默的手語和眼神告訴我
那時候你的舞蹈你的歌喉
凝固成了北緯三十九點八度的單薄
你說我們去喝一杯離開的咖啡
你特別說要喝苦苦的不加糖的咖啡
我怕我的心會苦的流不出眼淚
我只敢叫來一杯果粒橙
是否，離開了就不會再不回來了
是否，我本身就沒有來過于是無所謂離開
可是，我卻看見了你九十九天的收藏和想象
可是，我卻看見了我從未有過的感動和悲傷
大海，我明天就要走了
請給我一個走得無牽無掛的理由
大海，你依然還是那清清的碧波白白的浪
你一直是這樣的，永遠也是這樣的
別忘了，我們今生，或者來世的約定
寫下這些，也是深夜十二點了。終于要離開了，今夜注定無眠。
明天，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