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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車,方若愚沉默不語,珍珠卻一再替三姨惋惜,埋怨她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三姨仿佛又變了一個人,嘿嘿地笑著說︰「誰說我不珍惜自己呀?實話跟你們說吧,我本來就沒打算去看什麼病的,我自己的病我還能不知道麼?你們非逼著去檢查,窮折騰!現在好了,確診了……也好。大牛哇,能帶我們在這街上轉轉麼?這省城變化真大……」
大牛當然不好拒絕,盡管三姨站在妻子一邊,對他進行打壓,心里老大不樂意,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姨,又是個將死之人。他點點頭說︰「行啊!姨,您想到哪里呢?」
方若愚看出大牛有點勉強,又擔心他路況不熟,就說︰「要不這樣吧,先去一下‘八一’廣場,那是這個城市的中心,听說舊貌換新顏了!然後原路返回去新城區,轉一圈就行了。」
三姨看一眼老伴,笑著說︰「看來你對這座城市還蠻熟悉的呵!」
方若愚不無得意地笑笑,說︰「那是!」
對于這座省城,方若愚的確並不陌生。年輕時,作為一個文學青年的他,沒少往省城跑,為自己的作品尋找出路。後來,憑著小有成就的他進入了縣文化站,成了省作協會員,跑省城就更頻繁了。
珍珠看著方若愚微微一笑。
三姨回過頭對大牛說︰「行啊,就按你姨夫說的,去廣場看看……」
由于要趕路,也由于找不到停車的地方,他們沒有下車,只坐在車內沿著廣場兜了一圈,便原路返回,經過「八一」大橋進入新城區。
新城區是另一番景象,沒有老城區的喧囂和擁擠,沒有老城區的繁華和熱鬧,但街道寬闊,景致宜人,高樓大廈高聳入雲……
三姨他們左右顧盼,目不暇接。優優卻在車里睡著了,把頭靠在方若愚的肩膀上,弄得方若愚不敢動彈。
珍珠回頭看了一眼,嗔道︰「這孩子,怎麼睡覺呢?看把外公擠的……」
方若愚笑笑,說︰「沒關系,讓他睡吧!這一陣子肯定累壞了。」說著自己也閉目養神。
三姨也回頭看了一眼,說︰「備戰高考,是最緊張最最關鍵的時候,能不睏嗎?」說著話鋒一轉︰「好啦,回去吧!再看也就是這麼個樣子,跟臨河也差不多……」
于是,車子調頭,上了返回臨河的高速公路。
由于車上多了一個面臨高考的優優,大家有了共同關心的目標和話題,回程的氣氛比來時輕松了許多,也活躍了許多。
談到優優的高考,珍珠和大牛都埋怨兒子臨戰狀態太差,缺少斗志,令人擔憂。
三姨則批評他們說︰「你們哪,這個時候,不能給他泄氣,要給他鼓勁,要相信他,鼓勵他,知道麼?這一段時間,你們兩個要集中精力,多關心他的生活,精神上不要給他太多的壓力,不要增加他的思想負擔,知道麼?其實,這個時候,你們都要以他為主,別的事都要放一邊!這是孩子一生的大事情……」
三姨的話多,說起來沒個完。她的精神很好,根本不像大病在身的老人。或許,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得了什麼病……她一直認為,小病死不了,大病治不了……人如果真得了不治之癥,到處檢查、到處看病窮折騰,只會勞民傷財。
方若愚嫌她嗦,又惱她不肯住院治病,突然嘟噥著打斷她的話說︰「哼,只會說別人!你自己不也分不清主次麼?有病不住院治療,不听人勸說,還病人強以郎中,蠻不講理……這大老遠的來,不是白跑一趟麼?真是的……」
老伴並不生氣,笑著說︰「怎麼白跑了一趟了?這不是旅游觀光了一回麼?」
方若愚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哪……就不治病了麼?」
老伴說︰「治呀!誰說不治了?我不是說了回去吃中藥麼……」
珍珠插話說︰「姨,你是怕花錢吧?其實,你真應該留下來治病的。把病治好了,什麼都好……多花幾個錢算什麼?沒了命留著錢有什麼用啊!」
三姨還是笑著說︰「珍珍,你傻啊——你以為有錢就能治好病啦?你以為什麼病都能治好哇?你不想想,但凡得了癌癥的人,又有幾個從閻王路上拉回來了呢?還不都是折騰一陣,花了錢,命沒了。這個病是個無底洞,你有多少錢去塞呀!沒有用的……你們也不想想,我都這個歲數了,多活幾天少活幾天有什麼關系呢?如果為了多活幾天,去背一的債,我走了,你姨夫日後的日子怎麼過呀……」
听了她的話,所有的人心里哽哽的。
珍珠看一眼方若愚又看一眼三姨,心里不由地升起一種羨慕之情。她想,別看他們的婚姻沒有愛情,平時生活也平淡如水,可彼此心里都裝著對方,相互關心、牽掛,誰也放不下誰。忽而又想想自己眼下的日子,想想大牛對自己的冷漠和怨恨,又不免輕輕地嘆息。
她把目光移到兒子身上。兒子仍在呼呼入睡,一副憨態,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她凝視著兒子「國」字型的臉,似乎要在這張臉上收獲慰藉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