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27

作者 ︰ 潘小純

在起初階段,皮膚呈現出異樣顏色,表層有點發黑,有點發紫,稍後肌膚開始變硬,醫生模模患處,說︰「你試想一下,我的病情最後會如何發展?」就現在這個態勢來看,醫生的病情會怎樣發展?一張長椅被安置在花園之中,醫生帶頭坐在長椅上,坐在他旁邊的一位康復病人被滿園花香燻得昏昏然,醫生懷著深情問他,你下面的這只長椅子是不是很結實?他不說話,只對著我傻看,還用力擤自己的鼻子,我說這話不對,花的香味再厲害,也不會腐蝕木頭椅子,醫生坐在我們當中,雖然他坐在我們中間,但在花香味不會弄壞椅子這一點上,他是同意我的觀點的,在這一問題上,醫生並沒保持中立,我索性走進衛生間與他們討論起了花香問題,我說,這瓶黑藥你先拿著,打針的護士知道在哪兒取藥,醫生哎唷回了一句,向牆角吐了一口唾沫,我有點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樣對待我,這樣不顧我臉面,在公共場所蔑視我,醫生不回答,就說明他對我根本不服氣,他舉起右手,離開長椅,今天醫生只帶了一枝輕便手杖出來散步,所以很快就走到了花壇那兒,他在花壇邊放下左手臂,自己把右邊的手杖送過去,讓左手接住,護士取出滴著血的鑷子,醫生對我不服氣的整個過程表現得過于冗長,他又是親自提手杖過來指責我,又特意指派一位護士前來監視我,簡直……或者說他純粹是在折騰我們這一個圈子中所有正在與他打交道的人,我接過接線員給清潔工人(坐在中間的那個)的一塊擦桌布,就近抹了一段椅子面,可抹過椅子的抹布並不髒,我對醫生說,就在這兒坐得了,病人由他們接去得了,好好休息休息得了,等完全康復以後,再去找接線員得了,醫生仍不服氣,為什麼要等那麼長一段時間,我說你坐在長椅上養養病體,想想憂心的事就得了,我猛地用抹布團抹過椅子下面那根被人踩髒的木頭橫檔,抹布從醫生腳上狠狠擦過去,醫生因此又看了一遍針筒,他這是第二次看針筒了,關鍵是醫生和我的概念不對,針筒一次次吸入黑藥水,一次次改變著我們這些做醫生的人的行醫觀念,六個星期一個療程,接線員順著高樓外漏水鐵管尋找醫生和我所在病房是在整幢樓的第幾層第幾間,她心中所牽掛的應該只有這間病房,黑藥整瓶整瓶注入血管,隨著多瓶黑藥的注射,一天時間會很快過去,醫生不知從哪兒揀了只死燕子來放在長椅上,我倒是只看了一眼那只死燕子,接著便往椅子旁邊挪了挪,醫生吃驚地問我,你不怕死了的燕子?我說,人死不能復生,有什麼可怕的,醫生擰了擰燕子的細腿,黑羽毛沾在他手上,花的香味迅速包圍住燕子,並盡力把它往香味的中心區域里拖進去,醫生這時要找地方撒尿,我接過抹布擦長椅、擦長椅的幾只腳,有人在花壇四周安了幾個土坑,小槐樹就從土坑中躥出碧綠的樹苗,我痛苦地叫喚著,催護士快把黑藥打完,離開椅子前,護士曾給我打過一針,恐怕今天病情嚴重,光一針不能管一個上午,打在上,藥的效果也來得慢,(打在靜脈里,效果就不一樣),我要求注射靜脈,但先要讓護士換個小瓶,不能像昨天那樣,打了一大瓶黑藥,最後使牙齒異常疼痛,牙床腫脹出血,還睡不好午覺,醫生說這藥是凶狠,有較大的副作用,可你已患了這種病,只得注射這類藥,長椅上坐了三個人,椅子有點吱吱嚀嚀出聲,不過我相信這只椅子坐三個人(其中兩人是等待康復的病人,一人是呆頭呆腦的醫院清潔工),是不會塌陷下去的,再說在它底下就是軟軟的花園草坪,就算它要癱塌,又能往哪兒塌?「行嗎?」醫生用燕子的尸體試了試,說,這樣弱小的生命,在死後不多時,就很快失去了體溫,我剛才在它身上摳過,發現它是被人用汽槍打死的,一個彈穴,幾滴血,可死燕子也是益鳥,也是我們人類的朋友呀,

醫生咬住門的把手,把門輕輕打開,在門外放著工具車,車上丟著幾副橡膠手套,我用牙齒頂著門,不讓門彈回到原位,結果我們兩人都費了不少勁,嘴里的牙齒……

一開始我沒有意識到

到現在感到牙齒痛了

腿腳站得麻木了

醫生和我一個在門外

一個在門內我們兩人手中都

拿著國家印發的報紙

一個在門外用牙齒拉門

一個在門里用牙齒頂住門

醫生往西走我住在醫院病房里

死燕子剛中彈那會兒在天上還能飛出幾米遠不像現在

只能靜靜地在長椅上躺著不動

到目前為止,我被護士注射了兩瓶黑藥,早上注射了一瓶大的,接近中午時注射了一瓶小的,醫生不耐煩地說,你開門呀開門呀我進來接替你你走後這里的事兒全由我來做,我叫護士先去把門打開,讓他進來說話,別像阿姨們那樣在門外面嘮嘮叨叨個沒完,醫生有個假設,他猜想大約在六個星期以後,就他自己的身體狀況而言,他可以過關了,無需搞什麼輔助治療,就六個星期,多一個星期也是無用。我記得銀行替儲戶開戶,在開戶單上留下的密碼也允許有六位數之多。(醫生撥弄了一番燕子的腿)(我有時候看他的外在形象,覺得真需要用大瓶大瓶的黑藥來滋補他病弱已久的身體)在門前(是在醫院門前,不是在他辦公的醫務室里)我讀到一張通告,我說,你什麼時候可以去上班,按新規定,像你這樣算是長期病休了,到你真正想上班的時候,院方會給你添麻煩的。醫生急于搞到證據,以證明那件古董花瓶還留在管理員和吳源手上,醫生在入院治病前就曾懷疑吳源、管理員在作假騙人,一只明朝的花瓶怎會只賣了七千元。地圖下端有一大片紙被拖在了有水跡的地板上,在紙上清晰地顯現出醫生骯髒的鞋底印,

「那麼,你心里到底是什麼打算?」管理員對醫生說。

「我只是不想從七千元中分到幾個零用錢,就是這個。」醫生接著說︰

「你們把瓶子給我弄回來。」

「已經月兌手了。」管理員迅速回答醫生。

「找到進貨商,把瓶子贖回來,拿上七千元去贖。他不肯放手的話,再多給他些也沒關系,听清了沒有?」

「我是沒有什麼辦法了,不如你去問吳源,那人是他在商場里介紹給我的。吳源說,瓶子給了那人,就好像是把一樣好東西給了一個識貨的主。他當時可是這麼對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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