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45

作者 ︰ 潘小純

護士今天在里面穿了件花襯衫,白色護士服就蓬蓬松松披在襯衫外面。這時她也跑到醫生車子旁邊,學作男人的樣子粗聲粗氣說︰

「狗日的醫生。」

護士本意是想幫醫生,罵主刀醫生,可是卻罵出了這句。她說︰

「狗娘養的醫生到現在還沒來。」

「我不是早已經來了嗎?」醫生躺在車上面說。

「他沒來,我可一直都站在門口的。」我也認為主刀醫生沒來,和護士一樣看法。

醫生氣鼓鼓生氣的樣子,根本不像是一個馬上要進西間接受手術的病人︰

「你們兩人今天怎麼啦,我真的早就來這兒了。再說,你怎麼可以罵我,‘狗日的’這種稱呼,應該是送給那批人的,這在我們之間不是已有了共識了嗎?」

「是有共識,在幾個月前。」護士立即回答。

「有的,」我也不甘落後,「凡是說什麼‘狗日的’、‘狗娘養的’,就是在說他們幾個人。」

醫生馬上說︰「是呵,剛才護士怎麼也用同樣的語言罵了我呢?」

「我剛才罵主刀醫生,沒罵您醫生。」

「你罵‘狗日的醫生’,沒有罵主刀醫生。」醫生從車上坐起來,鄭重其事說明這點。

「我所罵的那個‘狗日的醫生’,就是主刀醫生,不是您這位醫生。」

「醫生是醫生,主刀醫生是主刀醫生,說‘狗日的醫生’,就是指我,你應該罵——」

「狗日的主刀醫生。」我接上醫生的話說。

「哎,對了,應該罵‘狗娘養的主刀醫生’,若是罵了‘狗娘養的醫生’,那只能說明你是在罵我。」醫生現在似乎不生氣了,只是想多講幾句話。

「我沒罵您‘狗娘養的’。」

「你罵‘狗日的’,是沒罵‘狗養的’。」

「是罵‘狗娘養的’,不是罵‘狗養的’。」我保持公正。

醫生說︰

「這就對了,狗養的,就等于是狗娘養的,生育的事兒總是由老娘來做的。」

「我沒罵‘狗養的’。」護士越說越背氣兒。

「你罵‘狗娘的(狗娘養的)’,沒罵‘狗養的’。」

「沒罵。我只是罵了‘狗娘養的醫生’。」

「你又罵我。」醫生真想大聲咆哮。

「我罵的是主刀醫生。」

我和醫生面對面呆呆地看著護士,可護士不知,她仍在說︰

「我沒罵您,我罵主刀醫生是狗日的,狗養的。」

突然護士背後有人對護士說︰

「那麼你罵我是真的?」

護士也沒听清說話人是誰,便說︰

「我沒罵你,我罵主刀醫生是狗養的。」

「你還在罵我?」

聲音從護士背後再次傳來,這次護士听清楚說話人就是主刀醫生。

「不,不,我本意不是這樣,都是被他們搞昏了頭。」

醫生拉住我說︰「你听見沒有,她剛才清清楚楚罵的是‘狗養的’,而不是‘狗娘養的’。」「反正一樣。」

「看情景,」主刀醫生說,「她罵我是確有其事了,不過只在背後罵。而罵你醫生是出于無意,是不當心罵出了口,不能當真的。」

「我也是這麼看。」我站在醫生背後、他躺著的手術車左面,說。

「反正我不是你們說的那個意思,你們胡說一氣好了。」

有一個位置是特地留給主刀醫生的,那地方從上到下,同樣也圍上了密不透眼的白布條。在圍布兩邊上方,吊了幾盞巨形吊燈,在每盞燈下,有粗粗的電線從電燈罩殼後面被拖出來,電線一直落到地。白布由里面開始,向外面兩面鋪展。主刀醫生在布圍子間依次擺開幾把手術椅。電線中有幾根在椅腳上相互纏繞起了堅硬的結頭。每星期下來,都要由護士或工人來對手術床底下幾個桶里的丟棄物進行清除,到那時,幾盞吊燈的燈光齊刷刷照射下來,它們的白光會把染有大量血跡的桶內垃圾物照得雪亮。他們這些人不像醫生,不懂得要讓西間手術室里的燈光變得盡量溫和與黯淡一些。主刀醫生听了護士罵自己是狗娘養的,或者是狗日的,便暗暗發誓,今後再也不去听人罵什麼髒話,再也不去理解和分析髒話的含義了,主刀醫生在布圍子中間兜了幾圈,頓覺心情平靜,呼吸舒暢,「不去听護士罵髒話,」他要求醫生也和自己一樣,保持耳根清靜,「不說髒話,不听髒話,不為髒話犯愁,不向外人解釋髒話。」醫生似乎也同意這個觀點,「我倆可以在布圍子中靜靜品味那些甜蜜好听的話、那些香噴噴的醫療專業用語、那些在生活中城市人說的市井話。」醫生被護士用電動手術車開進了西間,一路上他總共看見了五個布圍子,其中的兩個布圍子,他都親手撫模過。電動手術車一路開來,連過西間里幾道大門,進最後一道門以後,車子還在一直往前沖,駕駛它的人大概忘記了車上呆著的是一位即將要去動背部大手術的本院老資格醫生。我現在可以放心了,醫生是被一輛電動車帶走的,而不是先前的手推車。主刀醫生已進入了布圍子,許多其他醫生、護士,還有麻醉師,也都已經到位。在西間過道中出現了一排氧氣瓶,只要這些新來的氧氣瓶不同那些老瓶子相互混淆,今天在西間里做的手術大概不會出什麼漏子。醫生在車上慫恿司機再開快點,要他朝著西間內最厚實的大門沖去。(主刀醫生可不像醫生這麼魯莽,硬要去做某些蠢事,特別在今天,他只想著要全心全意為醫生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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