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57

作者 ︰ 潘小純

真伯自感問得沒趣。「這同你們銀行整天往帳頁上敲打紅印鑒一樣,不能敲得滿手都是紅印泥,否則的話,太不衛生了。」自從我推開院內自行車,弄出響聲,使她受驚以來,院外的酷熱未有絲毫減退,凡是被放在院子里的鐵制品都讓太陽曬得燙如半燃半熄的煤炭,凡是液體物,像與廁所合用一扇連檔門的蓄水池里的水,沒人敢在里面泡上五分鐘,即便是局部身體浸入水里,比如像手指那樣的耐熱部位,浸泡時間也超不過十分鐘,或七、八分鐘,我想好一個有關于衛生的問題,問真伯︰

「你在睡覺時,把自己的鼻孔放在哪兒?」

她一怔。我說︰

「應該把鼻孔放在被子外面,不能讓被子把鼻子裹住,以免呼吸到被子里不衛生的渾濁氣體。」

她第二次發起愣來。(她听得出,我沒說出口的話是︰你也是不講衛生的)。我說︰

「光呼吸被子外面的空氣還不行,南北窗要打開,通風最要緊。」我這麼說她,我其實心里並不感到很得意,也不相信她會回答我些什麼話。「鼻子,自然還應包括其它人體器官在內,」不想她卻準備認真回答我,「都應該有個衛生問題。空氣自然要新鮮,就如在野外露宿的動物,因為野外空氣好,所以它們從不感冒。」「它們,」她怕我熱,把風扇調到最高檔,「它們呀,你只要能認真去思考一下它們的許多事兒就行了。」

我說︰

「不感冒。」

「我們都患過感冒的。」

「那怎麼縮短差距呢?」

「跟畜生們學。」

「在野外生活,成群的細菌不容易染身。」

「反正動物不會感冒。」

「你甭瞎攪了。」她對我慢慢說,意思是要我說話有所選擇。比如說,要選擇安靜,不要選擇煩躁和粗暴,在大熱天,要保持心平氣和,要善于獨立思考問題,要與人為善,學會輕松度日。(她還有一個心思︰要我細細體會她的用意),她的心思是能淹死人的,只要你同她有點麻煩,(有時是這樣︰不是你用大水淹了對方,就是對方用大水淹了你),毫無疑問,你的滅頂之災就要來臨,她要用水淹沒你,被她趕來的水就要從你頭頂上沖下來,而且沖下來的水很純,不含雜質,水淹沒了你身邊左右前後各個地方,但你仍可以放寬心,(大水來了,我晚上睡覺就不需要服用安眠藥,不需要加深夢境,自己騙自己,夢境是可以深淺不一的),真伯對我的許多好處,我不會向她特意說明,(明明還有許多問題存在于我們兩人之間,只是不說猶可,一旦被說穿,我們兩人便都會垮掉)那種搬弄是非的痛苦,時時都在襲擊我倆。「這條路最近,」我像剛剛經歷了一次生死考驗,連平常根本無需去注意的事情,這時也格外留意起來,「要把全部幸福感覺都集中在舌尖上,」

「誰讓你往那方面想。」

「你不給我新的機會了?」

「你這會兒如此渴望得到新東西?」

「對手是我的好朋友……」

「改了吧,我說。」真伯早在前幾天就已經告訴過皇甫甫,她對我說︰

「他研究所里的一系列產品其實不能算是新東西。」

我說︰

「你的事歸你的事。在皇甫甫身上的那股藥味實在讓人感到難聞。我看這條路還是比較近的。(舌尖上存有幸福感,我遲疑了一會兒,才敢抬頭朝真伯看)現在孩子們都學會了罵髒話。」她啪地一聲把門關緊,使我不由自主側轉過身子,等緩過神來,我說︰

「你這人。」

在冬天通常我們會多請一些人進值班室里來,茶水不夠,煙肯定夠了,煙不夠,就只能空口喝水了。皇甫甫在研究所里的工作被頻繁調動,從對外推銷鋸樹木的藥液,到現在試著跟專家研究化學配方,皇甫甫簡直樣樣都干過,樣樣都能施展身手。我猜想真伯是把我不想在銀行干別的事兒,只想跟人在值班室值夜班這一想法告訴過他了。她全面審視著值班室里的情況,顯得無精打彩︰

「你晚上睡覺,要讓鼻子留在外面,瞧這屋子被火爐燻的,真你他媽的會折騰好人。」

「孩子罵人。」我在心里說。

「罵你又怎樣?我說瘸子呵。」

「這兒又丟了兩張化驗單子。」皇甫甫倚靠著在牆上突起的一條木條兒,說。他最討厭有人把化驗單弄丟,東一張西一張,讓他瘸了個腿滿實驗室找。那根拐杖一直被皇甫甫撂在實驗室進門的左手邊,一件呢大衣要多隨便就有多隨便地將一片舊掛歷從上到下罩住。他的壞腿感覺麻木,我曾親眼看到他用試管棒狠戳自己的壞腿,直到皮膚見紅。皇甫甫叫人在進門處靠電話一側擺了一只沉重的木頭箱子,在箱子上蓋了一塊塑料薄布,從布上金屬扣子對面,透過許多小孔,向外飄出一陣陣殘留在試管中的藥水味,隨便什麼人把玻璃試管用壞了,他都會圖個方便,把管子扔在箱子里,在布的一邊,有一個拎環,他們都這樣,一手拎著環,一手把廢棄的管子扔入箱子內。箱內四周,連著箱底,全部用黑色膠木包住(我說這可是硬踫硬、臭踫臭,自己操作,自行消化,沒人反對的活兒,在實驗室里,誰會反對你呢,若有人出來說反對的話,那他豈不要被專家們恥笑),因此箱內的藥水不會往外滲出。藥味鑽進人的鼻子(這時候的藥味是種柔軟的物質,誰嗅見藥味,誰就要能適應藥味對自己的軟化過程,並且慢慢認可它),鑽進腦子深處,「還是沒有。我這兒找不到,不信你自個兒來找找。」剛才說「瘸子呵」的人,現在正式向皇甫甫宣布尋找結果。

「還是沒有。起碼在我這兒找不到。」(殘剩的藥水味)我說。

「你一來,這兒就亂了。明明遺失了幾張化驗單子,現在卻找不到了。」皇甫甫一門心思按照自己的想法想問題,一雙眼楮在桌上椅子上,在桌子下面,在各類試驗器具中間搜尋。

「一定在的。」我說。「哪有這麼容易就被丟失掉了的?」

「這兒的人都經過專門訓練,又在實踐中干了許多年,都知道單據保存的重要性。」那人跟在我身後說。

「一定在這房里的什麼地方。」皇甫甫隨手指著實驗室中央長桌說。

「你這個瘸子,有事時有事,沒事時同樣有事。」

「在這兒的,我總這麼認為。」

他離開牆壁,一瘸一瘸在屋里尋找化驗單。

「你不能去把那根東西帶過來?一瘸一拐的,有多累。」

「在這兒,在這兒。」「請你把桌子上的器具搬開一部份,看看在那里面有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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