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60

作者 ︰ 潘小純

會議結束,我抱著一疊會議發給醫生的年度醫務工作情況的匯總材料,還有各類醫院行政方面的公文副本,來到醫生病房,我見醫生正睡著,便把材料放入櫥子中。

「你往里面放什麼呢?」醫生在床榻上突然朝我說。「鬼鬼祟祟的,不能跟我提起一聲嗎?」

「我看您正睡著,沒想吵醒您。」

「現在你想瞞我也不行了,誰知道你是怎麼來對待我這個病人的。」

「長期臥床不起,真夠難的,醫生。」

「會議上說些什麼來著?」

「您甭問,我只不過是代您前往,」

(你我過的是一種密集型螞蟻生活,我們還能將自己往哪兒擺?)

「要死,我在來的路上可能弄丟了一份東西。」我在櫥中的材料堆里翻找,確信自己真的失落了一份會議記錄。

「真是的,」醫生說,在床上他吱吱咯咯翻著身,「你跟我說說,這兒反正沒外人,」

「我今天不說什麼了。那份記錄會掉在哪兒呢?開會開會,沒完了,」

「你不願在這兒盡心竭力陪我,那就寫信得了,寫信這事兒反正你也樂意,我聰明著呢,別看我現在躺在這兒,不能動,但我知道自己聰明著呢,不光是聰明,還像以前沒生病時一樣,感覺自己十分好,不信,你可以將外面一些事情跟我談談,你選擇幾則市井小事跟我講,試一下,我就是只能同你呆在一起,我腦子清醒著呢。」

「不要動這些白布。醫生,我今天反正肯定是不能與您多談事兒了,您就晚安了吧,您多歇歇,每天用于牽引的時間要花去大半天,剩下來的時間就需要您躺在床上靜養。我跟您本來就沒什麼特殊關系,我們之間的關系並不暖昧,有的只是朋友之誼。我們也能呆在一起,也能分離。」

「分離只是暫時的。」醫生仰起頭,卻不推開我。「你說什麼?」

「今天不說。」

「你在家也是這樣?」

「在您的家里我比較自由。」

「過密集型日子。」醫生一邊月兌鞋,一邊朝我這兒扔鞋子。

我說︰「我在家里也是這樣,不大願意說話,在醫院工作的人都這樣,誰能在院里上班時,嘴里嘀嘀咕咕聊個沒完?」我站在醫生扔過來的兩只鞋子當中,

我說︰

「現在的醫院,連個像樣的陪客呆的地方都沒有,少了這,可讓人受不了,沒地方站人,醫院方面竟然沒在這方面想點辦法。」

「分開的時間不能太長,我是離不開你的,想到這些,我就要哭。」

「這是遲早的事。」

「分離,分離。」

「這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內容。」

「這是可怕的事情。」

「想想今後的事情吧。」

「我看男女之間有很大差別,男人的愛內容廣泛,女人只注重于*,她們對自己孩子的愛也是*的延伸和擴展。」

「醫生,醫生,朝上一點,別這樣,你把我戳痛了。」我用肘子頂開他,等他離開得遠了,我才去主動靠近他,我順著熱浪,朝正在真伯身後熊熊燃燒大火的火場扔了一捆干木柴,她責問我︰「以後還要不要一進院子就搗騰我的自行車了?萬一失手,把車子推進了蓄水池,怎麼辦?門上有鈴,伸手按鈴也嫌煩嗎?」她說完,拍拍身上煙塵,拍著拍著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我這兒也有所感覺,因為在我進屋時,她就為我擰大的吊扇這時開始減慢轉速,最後吊扇上的葉片好像快要停下來往地面上掉了,真伯一把掃帚一把鐵鏟,她要把院子里幾條高低不平斜坡上的積雪全部清除干淨,讓斜坡露出灰色白色的水泥表面來,幾條上坡幾條下坡,灰灰白白干干淨淨,這才合了真伯的心思,在院外掃雪的人流踩著污泥中的殘雪,腳下發出嚓嚓嚓的聲音,我站在街沿,並沒隨他們到處走動,一把掃帚隨便做個架勢,擺在我手心里,從掃帚到地面形成了一段透明的空間,接下來要我做的事,大概是(頂多是)到隨便哪個街面上去刮幾下雪,嚓嚓嚓踩幾腳積雪,我的行為大有對不住老天爺的地方,也對不起正在掃雪的許多人,走在殘雪上,內心祈求神明保佑,這種願望通過我踩雪的腳步,正一次次向上蒼表示出來,(沒用的。沒用就是沒用。沒有作用。沒用不是比有用更好更安全更完美更現實更理智更讓人感到踏實嗎?除了雪會從天上飄下落在地上,甘願被世人弄污,在自然界里其它別的東西有誰會這麼賤),所以我常常要避開雪,不跟在人們後面去踩街上的白雪,白雪(呵),除了你現在每天都在往我們這個世界傾注,天上其它物質有誰還會降臨我們凡間,雪的作用在今天發生變化,(就是在今天,掃雪的人為你組成了一支隊伍)。

「凡事你都不能這樣對待的,」醫生瘦骨嶙峋的長手抓住我的一條褲腿,他還想說點什麼,一堆雪的邊緣受火的熱浪烘烤,開始  叫著往後面雪深的地方退縮,熱浪滾滾襲來,燻得高處樹枝上的寒冰往下面掉落,樹露出了嚴冬里肌膚黝黑的枝條,倒是在樹底一圈的青綠色樹葉上還保留著不少雪粒,樹葉在熱浪和寒風的沖擊中晃晃悠悠擺動,像沒事一樣,從早上到現在,斜坡上的積雪消融了有半米見方一塊地方,真伯和我從廚房里搬了幾大捆柴草出來,她邊搬邊說︰

「用火堆燻烤,雪很快會融化的。」

我說︰「好的,這一點我注意到了。」

「我每年用于融雪的燃料真是要很多。」

「這我也能看出來。連蓄水池里的水也被你吸干了,」「在水池里堆了干柴,」

「每年——每年,那麼專一、專業,有很多朋友來替我往火場中投放燃料,他們冒著熊熊大火,鏟去大片灰燼,而有的人卻只顧幫我鏟雪,」

「這我有點不明白。」

「鏟雪。」

「不是不明白,是感到這麼做有些多余。」我說。

「把雪鏟起來,堆放在火堆旁,讓火的巨大熱浪把雪一點點融化。」

她又說︰

「總不能滿院子到處都去生火堆。」

「是這樣的道理。雪能滿院子落下,滿院滿天飄飛,」

雪的邊緣在火堆旁吱吱吱鳴叫著,在院內其它地方也正冒著團團熱氣,(這不像是在火焰燃燒得最為旺盛的那幾個地方,讓你只看見有火光往上面躥起來,感覺不到氣體是熱的),

「你在這兒好像有使不完的勁,你往中間靠靠,看看有多大反應。」

「中間熱度高。」

「一股熱浪。」她手捧雪團,啃了一口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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