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61

作者 ︰ 潘小純

我把掃帚扔在真伯手里,把她啃吃的雪團震落在地上,(她終于使我陷落了)(一半已經進去,一半露在外面,到了這時候,真伯說什麼也不會輕易讓我跟著醫生跑掉的,她把我陷落的部份牢牢定位在她身體的縱深處,她的身體里面,雪在這兒顯得有多強壯多健美,是震撼人心的那種強壯,她在雪地里能將我這個進犯者活活剝去一層皮……我喜歡今天的剝皮感覺),

「這股熱浪。」

「快點放出來,」

「下面有雪,」

她奮力向院外人群扔了一根捆木柴的草繩︰

「你沿著繩子爬出去好了,我把你賣給外面掃雪的那些人了,」

「我只同他們商量過一次,他們都願意進到院子里來,到時我會去開門的,」

「你在這兒做事,好像很掌握分寸,」「他們從矮牆那邊過來,我去打開邊門,」

她往雪消融後的水泥彎坡上爬去,為防止她滑倒,我拿了根干柴跟在後面,讓她扶著點,在火苗上烤熱玻璃試管,被烤熱的玻璃管須迅速離開火……管它呢,反正爆碎的是根管子,炸痛的是他自己的手,就是要他有些痛苦,讓他時刻意識到火的無比威力,與火過份接近只會對自己造成創傷,我在同一時刻幾次向他指出火對人可能會有的害處,(有你這份知冷知暖的情意,每個人都會滿足的)皇甫甫在下班鈴響了幾遍後,才從實驗所衣帽間走出來,「有你這點關心,我即使被炸破手指,也覺得無所謂了,停一下,」他見我已經騎上自行車踩了一段路,說,「好久了,真是好久了,」然後拎著拐杖,爬上殘疾人車,把拐杖掛在車子後面,啟動車子,「好久啦。」我問他,這是誰說的?他將車駛出院門,駛上非機動車車道,他在前面開著車子,我騎自行車在後面苦苦追趕,兩輛車子在橫向里形成一條直線時,皇甫甫才扭頭瞧我一眼,我們彼此不說一句話,行駛了好長一段路,等我把圍著的圍巾往衣服前襟里塞好,皇甫甫已在交叉道口吃了紅燈,有兩座差不多一樣高低的街邊大樓組成一個直立平面,把從遠方吹來的寒風死死擋在了街道外面,大樓離我們不遠,在這兒等紅燈是皇甫甫有意安排的,(你認為這樣說他,能行得通嗎?)在皇甫甫看來,電腦是一切事物的設計者與制造者,包括在路上的談話內容和途中車子熄火,這些都是,都應標上電腦設計的標簽,他還在用手指著高樓,四只手指緊捏玻璃試管,(由冷變熱)酒精燈上的火苗嗖的向上躥起,瓶內存有液體,他看了看管子表面溶液多少的刻度,說︰「太久了,一定是太久了,所以到我手上總也不成。」一頂灰色帽子的帽舌壓住了他的手背,「久不久的,有誰知道呢?除了你,」我輕聲說,口齒很清楚,「再久,也不過是幾星期前的事。」我在桌子上放下一只瓶蓋子,抓住一樣更小的東西,把它從桌子這頭推到那頭,我有時也真嫌他廢話多,他說那些廢話時,就像在對某個人泄氣,我呢會走到他後面,猛力捶打掛在牆上的記事牌,大凡幾次重復下來,我們倆都會有所收斂,我不拍打記事牌,轉而拍幾下沉悶的牆壁,或在屋內各處溜達,「久不久的,最好問問自己,或是問問與你在一起工作的同事。實際要求同電腦制作總會存在一些差距,現在著急有何用。」(經過多方丈量,我決定推遲把某條隱蔽的車轍在圖上標示出來,即使把這條車轍找出來了,也無需匆匆忙忙在電腦制圖中確定它相應的位置,我手里掌握著幾個完全不同的座標,我可以將它們當作一種警告語,提醒皇甫甫,或者再徹底一點,直接把某條行車軌跡,當作一件武器來看待,向此時正坐在車上(讓我慢慢推著車子前行)的他發起攻擊,固定的行車軌跡一旦出現,人群就會大亂,人們的心情也將沉悶不悅,到了一定限度,我再…….我還有什麼臉面在後面幫他推著車子行駛在這座城市的交通主干道上呢,不說別的,就說我與他之間在生理上的差距吧,就拿這個來做比較,皇甫甫能終日拄著拐杖一瘸一瘸過好自己的日子,能在研究所上班,為了鋸木藥液的研制,整年整月夢縈魂繞,只是還離不了我為其在圖中找一個他可以永久認可的村莊的位置而已,在我這兒,他的那些麻煩事,我一件都沒有,但我也不具備他的那些生活條件,我究竟缺了什麼?不會是我缺少什麼,淺談一些解釋,這僅僅是我在某一方面的想法過于簡單天真所造成的,這樣來看,我才感到在自己這邊真是一點東西都不缺少了,圖內的線路分布,關系到在圖中可能會出現的任何一樣事物的命運是如何被安排的,我對皇甫甫說)︰

「你的歷史告訴我,歪人更易于自我奮斗。當我看清這一道理時,你就拖我上了車,硬把我拽著來研究所里參觀。可這樣還不是仍然沒有影響到我?自然也很難影響其他人。你向你那些狗屁朋友為我做什麼介紹?怎麼又是你在施展影響呢?我說過了,你怎麼對待我,我也就怎麼對待你,」

「你指的是用藥液鋸樹木?」

「別往小事上扯。」我立馬想在圖案中把這臭味沖天的藥水給消除了。又臭又酸的「鋸木液」,你把它藏在哪兒了?我跟著指示燈在圖中尋找藥水的位置。「不僅向外推銷藥水是件荒唐的事情,連把藥水藏在研究所里,任其自生自滅,也同樣是件令人難以接受的事情。你听懂了嗎?」

「你還是為了藥水那項發明與人過不去呀。再推我過去一點。」他催我往馬路中間把他的車子推過去,闖過地上的那條白線,「這就是你不明白了,你玩電腦制圖,試圖控制某些事情,這中間能有那東西嗎?」

「有那東西又當怎樣?即使有,也只是按照一個個圖案、數碼的選擇來進行操作的。」

「你看我違反規定了嗎?」

我等車子過了最後一條白線,說︰

「要有游戲規則,按照圖案或數碼,一個個來,不能過分往前突出位置。」

「你是說我會往前躥得老遠老遠,是不是?」

「你這時上廁所里去干什麼呢?」

他一頭鑽了進去。

「、、,不,是。」

「你現在把路基校得再準也沒有用。」

他一頭鑽進廁所里,好久沒出來。他寧可在里面干完了再出來。

「、,再加上︰、、、、、。」

「你這小子躲在里面感到有趣,是不是?」

他身體倚靠在廁所牆上,「事情多著呢,在里面不會有人打擾。」

「、、、、6、、、、。」

「你這一行數字不是已經出現過了嗎?又來一遍。這兒倒比外面暖和。幫你拿著儀器,好不好?」

他一頭鑽到廁所縱深處,把背囊中的那批儀器統統倒在地上,從儀器中揀了個軟轉盤出來,讓我拿著。

「你把盤子的帶子給我,把那根吊帶往我脖子上套,掛緊了。別往下拉呀。你來記錄,我來讀數。」

「不需要依次讀下來,跳開來讀。」

「、、……」

「滿了,換個盤子。」

「來,再往下︰、、、、……」

「換一盤,開始往下︰、。」

「換了換了。」

「大數字內的設計容量大,可數字群本身顯得單薄。」

「再換,往下︰、……」

我眉結鎖緊,脖頸後面繃緊的吊帶把我勒得疼痛難當。我說︰「滿十二盤就行了,每天搞一些,不能拚命突擊,弄得人精疲力竭。」

他說著,回答我的話,臉相親切可愛︰

「換盤子時只要找到吊帶上的扣環,從環套中就能月兌下舊盤子。你弄好了叫我一聲。」

「好,開始,往下︰、……」

「換盤,給我兩盤。」

他說︰「先拿一盤去。」

「兩盤一起拿來,免得老是找環套。」我想自己來拿軟轉盤,可被他阻止了。

「這只盤子上哪來的髒水跡?底下一盤上面也有。」

我說︰「廁所這種地方不干淨,你也別嫌髒。」

「這不關廁所的事,這兩盤是我剛從背包里取出來的,還沒著過地呢。」

「來吧,往下︰、……」

「換掉,往下……」

「皇甫甫,你不覺得開門後廁所里空氣新鮮多了?」我控制著轉盤,企圖用腳尖把門再打開些。

「我覺得冷,近來這條腿在夜里常常作痛,把門關上了吧。」他知道我扭不過他,所以故意用十分和善的態度與我商量。

「往下︰虛線部份,先月兌節,空出一格,進入任意段,我看像是任意段,從它那兒進入,開始操作,框架下面是︰、5……」

「往下︰(我對他一聲不吭,只顧朝我手上軟轉盤發出指令的冷漠態度感到惱火。怎麼可能呢,一個他,一個我,兩個人鑽進研究所冰冷的廁所里,避開所里其他研究人員,來玩這一套鬼名堂。)不行了,我脖子憋不住了,框架里面是︰,沒別的了。我原先的意圖是要在框架中再創建一座村莊。」

「你把電腦創作先放一放,換盤子。」他遞給我正副兩個盤子,要我掛上吊帶。

我的右腳站在一塊儀表墊布上,左腳呢?

「保持工作熱情。」我說。

「你工作不是為了我皇甫甫一個人……當然會很累。」

「我要為我自己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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