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68

作者 ︰ 潘小純

醫生眼楮有些濕紅。稍隔一會兒,他似乎恢復了抵抗力,身子在床上繃得筆直,垂落于床邊的被子被他踢出一條流氣的通道,我在其它地方拿了件絨衣過來,幫醫生塞緊腳底的被子,把多余幾件單薄的襯里衣服整理出來,丟在他放耳機的椅子上,

我去廚房拎了瓶水來,用熱水沖了杯荷蘭女乃粉,我喝著女乃粉,離電腦遠遠站著。外面雪水一滴滴落下,在某些地方弄出了不小的響聲來。現在我很需要听見有人出來對我說些鼓勵的話,激勵激勵我,說我哪方面都行。只要他能說動我離開這所房子,讓我憋足勁沖到外面街上,我想我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好。對于一個對什麼人對什麼事都感到驚怕,終日誠惶誠恐心有余悸,但又不甘就此沉淪的人來說,讓他長期干某項專業工作,把感情悶在自己心靈深處不表達出來,是一件多少痛苦的事情,(他那顆心髒肉質感很強,肌肉收縮強烈,但其中卻收留不住太多的苦悶),(沒意思的話不說了),他要砸壞面前這塊電腦熒屏,搗毀所有制作程序(直至村莊廢墟),他想多听听別人的鼓勵話,多長點見識,推開院門沖到街上,在雪地間輕輕走幾步,

在所有這些嶄新的舉動中,重新認識周邊世界,在院外雪景里站上一個上午,在雪崩來到以前,有很多人可以看清我在紛紛飄飛的雪片中有著怎樣一個悠閑自得的身姿,等待某一天中的某個下午來臨,雪層層疊疊壓著金屬卷簾門,電鈕被我按下,門緩緩上升,在我所說的周邊世界之中,任何制造業都在為這扇高強度卷簾門的使用、維修忙碌著,工程師們、工藝技師們、熟練工人……(在工程師中有的人已達到九十歲這樣的高齡)工程師穿著一身技師工作服,他打開通話的話匣子,一點橙子顏色的閃光迅速在我面前某根卷簾門的鋼條上著陸,我卷動門兒,顏色沒了,只一會兒,閃光的顏色就消失不見了,它已被掩埋在卷到一起的鋼條群中,但它似乎立即又往下移,在最底下一根鋼條上重新現出行跡,工程師看我忙不過來,他記起來一個記號,知道有電流在記號里面釋放,在這個記號的外表反映出一種純藍色,工程師月兌下鞋襪,在屋外光著腳丫子站了一段時間,那片純藍色正從街上自由跳動的行人身影中間逐漸引退,地面上不斷有人落下腳印,藍顏色簇擁著工程師走向一個電源,這個電源控制著鋼條門往上滾動,工程師示意我把記號寫在老地方,他說︰切莫忘了這點,是老地方,只能寫在閃光點著陸的最初位置上,我看卷簾門往上卷去,位置已經差不多了,便對正在外間工作的工程師吹了個口哨,告訴他,我這兒的事快辦完了,可他自有打算,他認為在電閘那兒,滾滾電流正向各處輸送,技師工作服也同樣把他體內的工作熱情調節到最高點,工程師說我的耳朵最敏感,听覺清晰,能長期在他身邊工作,說我在這間操作室里獨立工作,是他最感到稱心如意、最感到愜意的一件事情,鐵椅踫撞鐵椅鐵椅踫撞鐵椅,鋼條門的橫跨長度不下四米,高度也有長度的兩倍,我向工程師吹著口哨,我知道在下午,他的指導意識特別差勁,根本不夠指派我用的,記號上寫著︰全部內心圓必須統一,內劃的點與面,要依附在上半圈之中,使用本藍色作為噴射層,其噴射時間長短,由兩條中軌線是否能按時得到彌合來決定,

「我這不是成了多余的人物了?」

我對他表示不滿。

「你光憑這個(指記號),就決定了事情如何進展。」我說。

「把一個記號朝我扔來扔去,有什麼勁呢。」

他月兌下工作服,把它掛在換衣間里,說︰

「你的工作量已經很大了。」

他說︰

「每天要開、關兩趟鋼條門。」

「換了誰都會這樣認為(你干這事已超出了自己的工作範圍)。」

「我不知道我在銀行金店里做警衛礙到你什麼事了?在店里沒日沒夜上班、下班,不知在一天之中要開啟多少次那種渾身上下裝滿了鐵剌的卷簾門。」工程師听我說到這兒,特地跑到門邊,用手模模門框,像栽盆景時往盆間植物根部死勁撳摁泥土那樣,往門的彎曲鋼條上撳壓,他收縮著月復部肌肉,對我說︰「就如這門。」「這門在這些部位並沒裝滿鐵剌。」我說。「沒日沒夜上班下班,卷動卷簾門。」我唯恐他(工程師)听了我的話會勾起他的傷心往事,便把他推到電腦護套那兒,使他遠離桌上那本《村莊公路建設展望》。捶打捶打,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沒時間離開一會兒。」工程師听了,也沒懷疑什麼,他說,「我受聘時,工作情況基本上跟你相同。我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最里面的一間工作間里,」(我插話說︰「那是財務人員專用的一間房間。」)「一部二哥大一打就是大半天,伍角錢一張的名片,我讓他們替我印了幾百張。一切都不慌不忙,從從容容的。」我急著問工程師︰「你印名片了?」「印了。業務顧問、商品鑒定師。好大的一個攤位,讓我參與了不少。」「反正在房間里面遍地都是黃金,一片金黃的顏色。就是店門口那幾扇帶鐵刺的鋼條門有點讓人吃不消。」

他坐在經理室靠里,專讓財務人員用的那間工作間內埋頭制作幾大張業務報表,每寫一行字,他便要抬頭深深吸一口煙,他往煙灰缸里彈落煙灰,動作顯得馬馬虎虎很不內行。他對端坐在外間沙發上當警衛的我說︰「你剛才說錯了,那不叫拉鏈門,叫鋼制卷簾門,結實著呢。」「我知道。」我只是在用話語回答他,至于其它方面,我始終沒去留神。「我知道自己說錯了,也知道隔一會兒你會出來糾正我的。」他在里面桌上翻著報表,紙張被翻動的聲音,在我這兒能听得很清楚,「你值夜班時要注意廁所衛生,不要把用過的手紙扔在便池里,免得把下水道堵塞,使糞尿溢出來。」「這我知道,在廁所里有時會臭氣沖天的。」工程師把報表整理出來,站到我面前,說︰「警衛工作……在這兒除了幾只鑽石戒指需要格外留神外,你的工作能有多大意義?你整天呆在這兒好無聊。」他說完,還是僵直地站在我面前。他的意思沒人需要去弄明白。他還有沒有別的意思要跟我說?好的東西總像被擺在櫃台玻璃罩內的那排紅寶石戒指,放在哪兒都是有意義的,任何好東西都可能給我們帶來意想不到的深刻印象,「籠統地講,是這麼回事。有價值的東西都在這兒了,在你們的庇護下。」我等他說完,聳聳肩膀,反而走進了剛才他呆著的財務工作室里,在里面小心翼翼翻看那一疊新填制的報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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