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72

作者 ︰ 潘小純

服務員跑來,朝匠人堆里喊了一個人的名字,有人便朝電話跑去,服務員對打電話的人說︰「听電話,錢是不收錢的,但請你把電話擱好,」

「那人很老土,」服務員後來說,「他連接電話的規矩都不懂,」不會什麼地方都有身體發臭的人在等著我吧,在這兒恐怕我能如願以償了,這兒有工作可做,有金銀首飾可以買賣,有不懂接電話規矩的人可以被嘲笑。某些場所被毀壞了,主要是因為在這些場所之中有了一個正在變壞變臭的污染點,要消滅這一個點,我現在到哪兒去剪掉我的這幾根頭發呢,去吧去吧,去理個發吧,有我們在這兒呢,你的工作由我們頂了,我耳朵根一軟,但理發還是被人推著去了,她們催了我幾次,理理發吧,這兒有我們呢,我們會幫忙的,去吧,理發店就在隔壁,年底選先進工作者的時候,我們會一致推舉你,上班時搓搓麻將,打打紙牌,賭賭錢,但在年終選先進時,不會把你漏掉的,去理個發,去玩玩吧,還需要我們陪你到店里去?這兒銀行的事由我們替你做了,理發是一個美好的生活過程,像其它的美好事物一樣美好。

「那個臭男人。」我躲過一邊,說。

「你要忍住傷痛,愛惜自己,既然你現在已經從死人堆里逃出來了,」營業員在一邊寬慰我,她的一只臂肘從皮椅靠圈上滑下來,弄痛了醫生腋下部位,我說︰

「在那種地方理發,是一個美麗而又虛幻的故事,我需小心翼翼穿過城市主干道,跑到街對面的理發店,找某個認識的師傅,替我理發,」

「雖然我當時剃了個美國大兵式短發,(他想與我各奔東西,在未來的日子里不再輕易見面)但我的內心感受卻柔情似水,令人不可捉模,」我說,

「臭男人其實也成不了氣候的。」

「再來一杯黃飲料。」醫生撫模了一陣自己腋下,對服務員說。

「您要什麼?」

「還是那個飲料,加淡。」

「服務員,你也來一杯。算在我帳上。」營業員臉相很苦澀地朝大家望著,準備掏腰包付錢。

「理發根本用不了多長功夫的,所以她們允許您在上班時間內去。在那種地方只要你呆慣了,也不一定會事事都感到無法忍受的。」

「惡臭難忍。關于這一點,您又沒親身體驗過。」我想捂住醫生嘴巴,不讓他說下去,但手卻捂在了營業員臉上。你心里應該明白,我們這兒什麼都好,就是不能過分胡來,你跑到對面街上去理發,要是讓上面知道了,怪誰呢?有點味道,直沖鼻孔,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錢先不要付,記著就是了。」

「星期一我來過一次,當時你不在班上。」醫生彎著背,這樣他可以用下巴抵住櫃台上的玻璃面。

服務員在櫃台內整理各類酒瓶,她听了醫生這話,連頭都沒抬起來,

「我恨死這些酒瓶了,冰冷冰冷的,整天在我手中轉來轉去,沒有完的時候。」

「沒有完?」我不解地問醫生。

他讓我盡量別出聲。

服務員說︰「沒有底了。把話兒傳來傳去,也不問問人家心里是怎麼想的。全癱瘓了才好呢。」

這下醫生可要我出來幫他說話了。這時電梯上走出來三個人,帶頭的提著兩只花籃,後面跟著的兩人也沒空著手,他們每人拎了只大花盤(大花圈),在左右兩側一搖一擺跟著前面那人走。他們把花圈送到展品櫃對面,把花籃朝酒吧送來。

「福克納先生昨晚幾時上的床?」服務員的話很剌激人,

「我總是老樣子,」我瞧了醫生和服務員每人一眼,「在老時間上床睡覺。在這兒值夜班能有什麼好的?九點出頭一點,便要收拾上床了。」孩子們嬉鬧的歡笑聲非常穩妥地穿插進我的話語之中,

「晚上在店里只能看看書報,看看電視,不能睡得太晚,不然會過度興奮,導致失眠。早上七點半一定得起床,刷牙洗臉、第一場屎、尿,這些事兒都得在店內廁所里解決,」我順手指給他們幾位看了廁所的方位,「就在那兒,在一扇踫頭矮木門後面,推門鑽進去便是,早晨在里面漱口、洗臉,冬天的晚上在里面洗個熱水腳,夏天在里面沖澡,」

「沒電的日子連店門都出不去,沒電開門,沒電打開卷簾門。」

「你他媽的狗日壞東西。」營業員為我出氣罵人。接著她的雙手朝我和醫生跟前一攤,說︰「沒電時,店里大家進不來,他們值夜班的人出不去。」

「你們不會拉鐵鏈開門嗎?」

「哪來的梯子?男人都被關在里面,包括梯子,也在里面。」

我推一下營業員坐的皮椅,說︰「這門裝的,鐵鏈裝在外面,在卷簾門外面,叫我們在里面值班的人怎麼出去拉?」

醫生控制住在他身邊左右搖擺的花籃,說︰

「這幫臭娘們。」

「是臭娘們,離了我們,連個拉卷簾門的鐵鏈都找不到了。找到了也沒法拉動。」

「梯子被關在店里,我們怎麼爬上去找鐵鏈?」

「我剛才不是罵這事,」醫生出來說明,「我是在罵替酒吧送花籃、剛從我這兒擠過去的那兩個娘們。」

「你滾一邊去,」服務員一步離開酒吧櫃台,站在放著大量高級名酒的櫥窗前,對醫生說,「其中一位可是我們經理的小姨子。」

醫生問我︰「是你們經理的小姨子?」

「是酒吧經理的小姨。」我沒好氣地說。

「那你犯什麼急。」醫生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臂,在自己腦門上一模,對服務員說。

「她也是酒吧經理的親戚。」我指著服務員,告訴醫生。

「哎喲,你們是一家人呀,都跟了他(指經理)了。」

我苦笑幾聲,說︰「跟人是沒有的事,在這兒靠他謀份差事倒是真的。」

「喲,我听了心里難過。」「好難過,又好踏實。」營業員和醫生一前一後擠著,差一點把櫃台上的飲料撞翻。

「現在找工作也難,」我想把氣氛改變一下,「你們兩人有了這層關系,到必要時刻,難道會不加以重視不加以利用?騙鬼呢。我只知道這兒酒吧里的酒是香甜醉人的,花籃麼,每天都換,也是香噴噴的。」

「你閑來沒事就寫小說?」

「所以說同當年在大學里燒鍋爐、值夜班的福克納差不多。」

「味道很淡,正配我胃口。」醫生早已忘了剛才那檔子花籃和經理親戚的事兒,正在專心品嘗飲料。

「早上起來,梳理完畢,我便跑到外面去買份簡便的早點,當作早餐。」

「沒電的話,你怎麼開門出去買早點吃?」

「吃完早點,我就做一套健美操,蹦跳起來,整個值班室都會隨著我的跳躍節奏輕微搖晃。」我在皮椅上做了個抱胸姿勢,又拉起對面服務員的雙手,也想讓她做抱胸動作。

「沒電就不成了。」醫生同服務員一起對我說。

「沒電的日子很少。即使是沒電,我們也能想辦法出去。噢,剛才我弄顛倒了,不是吃完早點,而是在沒出門之前,先在店里做健美操,不是在吃過早餐以後做操。」

「我說呢,總覺得說得有錯,有錯呵,」

「顛倒了。他什麼事都能倒著來。」

「福克納先生。」醫生嘻嘻一笑。

我也笑咪咪對醫生說︰

「餃子機。」

「角子機,還有老虎機。」

我不讓他們兩人在一起過分親熱,

「你們也喜歡這個。」

服務員推開醫生,走近我,皺著臉皮,說︰

「角子機誰不高興去模一模?只要有空。」

「模模機子,可以吃到餃子,我現在一頓餃子也就只吃二十來只。」

「福克納先生,您饒了我吧。」營業員拚命想從我捏緊的手中掙月兌她那雙嬌女敕的小手。

「福克納先生,快捏壞了。」在表面上她還能保持鎮定。

一只氣球朝櫃台飛來,扔球的孩子自己卻不知道氣球飛到哪兒去了,他拉了幾個小伙伴在商場里四處尋找氣球,

「福克納先生,你要寫書,寫寫這兒的人和事倒是可以的,這兒有人有事,也有環境,」

我說︰「好得不得了。」

「寫出這些也不容易。」

「今天早上有段時間……」

「送花的又上來了。」

那兩個女人提著花籃走上扶梯,這次她們是給別的櫃台送來花籃。

「她女乃女乃的,」

「其中一位是酒吧經理的小姨子。」

「狗娘養的,一群養花人。」

「是鮮花盛開的一家子。」

這時服務員重又回到酒吧櫃台前,大家立即閉嘴不說。

服務員摘了一朵花,往空酒瓶里插,鼻子湊上去聞,她的袖口遮住花下面的酒瓶,在袖管上面,在她的臉龐一側就豎著那朵粉紅色的花朵。

「送這東西來這兒的人,都是好心人。」醫生對服務員頗有贊許。

「好心人,」

「一點不錯。」

「一大清早就讓你……」

「讓你們感到美滋滋的。」服務員接過我的話說。

「狗日的養花人家,美著他們了。」

醫生听見營業員這麼說,直搖頭。

「他快倒下來了,福克納先生快倒下來了,」

服務員用五根手指做著掃地狀,手指四面叉開,並在櫃台上滑動,「這還不是最有趣的掃法,」我回味著「福克納要倒下來了」這句話的含義,但不論怎樣,像她那樣掃法,並不是一種有效的掃雪方法,五指柔軟,五根柔軟的手指頭來回移動,凡被她掃過的雪地,都被真伯帶領的掃雪大軍踩踏而過,斑駁陸離的雪地模樣難辨,花圈、花籃早已歪向酒吧一側,

「喂,這兒我都掃過了。」服務員朝街那邊的人群高聲喊叫。

「這不能算。」

「要符合了要求才能算。」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飄燃紙最新章節 | 飄燃紙全文閱讀 | 飄燃紙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