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83

作者 ︰ 潘小純

醫生忽然覺得像這樣分發木棍,用大批人來提水推車撬車未免顯得太過大張其勢,太鋪張浪費了。到別處弄輛汽車來,掛住被卡在門里的車子,拖車用力一拖,就能解決問題。他把這個想法告訴給皇甫甫听。

「我這兒汽車能進來,但在你那兒汽車怎麼進去呢?」皇甫甫腦袋暴露在他那輛車子的駕駛室窗外,高聲向醫生說。

醫生站在車頂,挺直腰,說︰「從北園上來,在河堤那兒,朝對面架兩塊長條厚板,讓車過河就行了。」「反正河面不寬。即使車子過不了北園,只要在你那頭有一輛車子被拖出去也是行的。」

「有一輛車來拖就行。」

最後由服務員跑到鎮上賣氧氣瓶的一家公司里,問人借了一輛三輪汽車來院里解決牽引問題。「累斷了腿,累斷了腿呵,」醫生懷著愛惜之情,替服務員表功,「她說她跑到鎮上問人借了車,自己卻累壞了。」

「女囚犯。」

我問營業員︰「你說誰像囚犯?」

她怕我不懂深淺,

「醫生的囚犯,」她模模我手心,說,「醫生在這兒,她在這兒。」營業員把我手的反面與正面作了比方。

「醫生根本管不住她。」

「跑了一趟,去借車,結果到這會兒,車子還是被卡在門里。」

我向門外望了一眼,說︰「那兒有人。」我記得上次來看村口界石時,我是說過醫生幾句的,我當時規勸他不能再拖了,把服務員娶過門,兩個人過日子。醫生的意思是不娶不嫁,但要加深來往。我說你已是個殘廢人,將來腰部以下病情可能還要加重,娶了服務員絕對是件好事。

醫生當時對著界石周圍一片空地,大聲說︰「善事我是從來不做的,從來不做。」

「我是說好事,沒叫你做積德的善事。」

他立即用拐杖狠抽了我一下,回頭又用力操著拐杖猛戳地上一粒石子,石子被他的拐杖戳得深陷在泥地中。事後我才發現,那石子其實是顆在外面包裹著黑色煤屑的碎瓦片兒。

隨著在三輪拖車後面冒出一陣黑煙,拉住門內汽車的鋼纜開始繃緊,三輪拖車的駕駛員踩大油門,讓自己的車子往前猛躥。

營業員說︰

「誰怕你呀?雖然我對你所說的都不是正經事兒。」

「我去倒了東西再回來。」

「醫生就是想把她當作自己的囚犯麼。」

「倒了這些垃圾再說。」

「比較而言,醫生這人我喜歡,順人心。」

「他是瘸子,干什麼事兒都不方便。」「憑良心講,你確實鬼得很。」

我憑什麼可以時常朝服務員發怨言,而對營業員卻是另外一種態度?醫生說,這兩種姿態是我平常對她倆想像多了想像慣了的原因,是一種臆想的產物,說利,不利,說弊,也不弊。「說圓,不圓,說不圓,又圓。算是人際關系中的……」「土圓。」我咬字不清。

「是橢圓吧?」醫生說,「肥頭肥腦,但並不過份。服務員私下里對我提起過,說她經常受到驚嚇。她說︰‘過去受的刺激多半來自這種驚嚇,’我說她了,我說︰‘要我替你們去打一桶漿糊來,用一個早上的功夫,把你們下面的*與上面的嘴巴粘在一起?’我是存心幫忙,幫助你和服務員。」

醫生說︰「可你只當我是一個外人,我的話你听來沒味。」當時他卷起褲腿對我說︰「幫你同服務員好,這事要不了一星期,這比你在店里值班時估計的還要準確,出不了一星期。」

我在本子上記著儀器零件的型號、編碼,(我寫的字兒很大,而且一個字的筆劃好像是從上一個字里直接跳過來的,難得有幾個字具有自身的獨立性,絕大部份的字不能作為一個獨立實體而存在),醫生非要我把記錄本遞給他,他拿到本子,粗略翻閱了幾頁,沒過多久便態度奇怪地將記錄本扔還給我。醫生說︰

「都讓她們去庫里清點,進來快半個月了,整整十三天,儀器經過組裝,清點的速度將會很快。按理說,剛進來那會兒就應該被清理一遍的。」

「土圓的比喻基本上沒獲成功。」我盯著院里圓形花圃的籬笆說,一邊說,一邊還替服務員她們擔心。

「進庫查貨——今後進庫驗貨全歸服務員、營業員管,這麼大一個工程,人人都應該有份。今後進城休息,要規定時間,大家輪著去,這兒的事不能被撂下。」

我听了醫生這話,狡黠地淡淡一笑︰「進城的時間安排再說吧,輪著去未免有點機械。」

「我知道同你沒商量。」醫生掰了片舊木片在熱乎乎的手心里顛來倒去弄著玩。

「服務員不願頻繁動身,營業員就隨你去得了。」

「我一個都不要。」

「營業員隨意性較強,確實可以跟你進城。」我說。

「我在做休息的日程安排,進城只是為了休息。」

「你把日程表先定下來,具體怎麼做,只能到時再說了。」

「一星期可以提供兩天半休息時間,兩天正式在家,半天用于往返旅途。」「我跟隨大家走就是了,讓營業員跟您進城。」我在說及她時竟會一點幸福的感覺都沒有。

醫生截住煤車後,叫來了一批臨時幫工,他硬讓司機帶路,把車子往村口界石方向開去。到了界石旁邊,司機才說︰「煤是從河對岸拉過來的,跟這兒沒關系。」醫生可不信司機這一套鬼話,沒等周圍人听明白司機的解釋,他已在別人的攙扶下,爬上了煤車,他用鐵鉗撬開汽車後面的木門,讓靠門一面的煤塊滾下地面。司機見了也不怎麼發怒,只是像一群猴子的首領,遇見外敵進犯其領土時那樣,在原地蹦跳了幾下就沒事了。司機身後那些小司機也學著前面首領的樣子,在地上跳了幾下,當這幾下跳停止了,他們一雙雙眼楮開始死死盯住地上車上的煤塊看,醫生站在車上煤塊中間,指揮眾人上車來,下車去,往界石下面搬運煤塊。(人群與猴群的對峙這時已成定局,我也正好趕上替這些畜生寫這一段文字。醫生幾次提醒我,說我應該首先對所有畜生有個態度,落筆時才好對各類因素進行分解。我說我這會兒正在抽屜里尋找打開倉庫門的鑰匙,在小說中寫小說……每次都要躲進銀行存放傳票的庫房里,在庫房里靜靜思考,仔細分析各類事物之間的眾多關系,包括像你所說的「因素」這種東西,「從哪兒到哪兒,」幾下子就能被搞停當。不過,寫一張有關于寫小說的說明……「寫這種東西無需這麼復雜,我頭一低,字兒就落在了紙上,字在紙上生了根。」「您別說,讓您干這事,只要照我剛才說的那樣去做,您大概也能成的。小說就是這麼寫呀這麼思考呀這麼懷念呀這麼恐懼呀,這麼寫呀寫呀寫出來寫成的,至于您要我注意的問題,我想它們都是些沒底沒邊的事兒,」)醫生見我和皇甫甫正在玩弄電腦和測繪儀器,想起了昨天夜里自己主動提出的分組展開測量、考證、設計工作的建議,他嘴上不說,但在心里確實有點著急,雖然他在車上只呆了一會兒,但在車上蓬飛著的煤屑卻一陣陣不停鑽入他的鼻孔之中,並依附在他的頭發上和臉龐上。醫生用拐杖往卡車駕駛室後面 的敲了一下,緊接著又操起鐵鉗用足勁朝車廂煤塊堆里砸去。一個幫工過來問醫生︰「卸下的煤往哪兒運?」醫生正眼不瞧那幫工,說︰「暫時先堆在界石周圍。等這兒幾輛煤車上的煤統統下盡了,再看能不能截到新來的車輛。沒有的話……」「即使有車子出城,大概第二批司機也會改變行車路線的。」「從城里到這兒,你以為有幾條路可走?我站在界石周圍看,每輛煤車都無法逃過我的眼楮。」「他們可以走河對岸。」醫生嘿嘿冷笑︰「對岸是鐵路,你老兄,對岸是鐵路。」幫工被醫生拍了幾下肩膀,似懂非懂,走開了。這件事一停,前面因分組工作未達到理想結果而引發的心中怒火,這會兒又重新在醫生胸中燃燒起來。

「這兒缺少人手,你們看見沒有。」醫生終于朝我和皇甫甫大喊出聲。

「我在測試電腦安裝是否正常。」我說。

「我看這批儀器比上一批的要好,不管在哪方面。」這是皇甫甫的嗓音。

「卸煤的,你們都給我走過來,在這兒,就是這兒,」醫生很氣憤地用手朝距離界石約十米遠的地方指著,說,「你們給我圍成一個圈子,凡是被運進圈子里的煤,沒有我的認可,不能讓人再搬到外面去。」醫生隔了一會兒,又說︰「即使有人叫你們搬,你們也不搬,不許听別人的話。」

作者題外話︰支持我呀,廣大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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