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91

作者 ︰ 潘小純

在院里火焰入籠的幾天中,從北園外面堤口經過的船只據說都被醫生派人在莊前河道中給攔截住了。他派人上船,檢查船民每次船上裝載的貨物總量是多少,一月來回可以跑幾趟。再在這個調查的基礎上,同巨宅主人商量,請主人家拿個標準出來,依照標準,以後就得向過往船只抽取費用。三個被請來的火籠師傅分頭將火球牽引到籠子門口。兩位師傅在前面操持火棒,用棒頂浸滿松脂的網兒將火控制住,在每個獨立燃燒的小火球底下,若即若離墊著幾條內傾力極強的跳滑板,兩位師傅的松脂網向下面壓一點,火球就緊貼跳滑板不移動半步,火球只在板上原處燃燒,師傅手里的網罩往上高挑出一段距離,整個火球便會突然加大燃燒勢頭,往頂頭空間躥騰起來,緊接著火球往前方燃燒過去,這時松脂網必須控制住四周空間任何一處無火燃燒的地方,防止火球月兌離跳滑板,造成漫天大火。一位師傅躲在火籠厚實的籠門隔離層里,專等機會來到,打開籠門,讓慢慢朝籠子門口跳來的小火球鑽入火籠,他緊緊在手里扣著控制籠門開啟的一個裝置,(並戴上墨鏡與手套),現在籠子里進來了幾個火球,經過籠底鐵格的均勻分割、油量供給,在火籠里燃燒的火球兒,其外在形狀、熱量釋放的程度均已達到巨宅主人提出的設計要求。三位師傅前後奔跑縱跳的身影遍及院內各處高低起伏的混凝土長條坡道。「我起初並不怎麼想來玩這場火球鑽籠子的游戲,要不是老祖宗整天呆在屋里感到日子乏味,我們全宅上下真懶得去搞這些名堂,」

「你在思想上黑暗了不是?火球跳籠子是巨宅沿襲了幾百年的傳統游戲,」醫生的臉龐被火映照得緋紅,他揉著眼皮,清除掉因火烤而流出的眼屎,「記得這話,」

「你在那兒抽取費用,效果怎樣?」我說。

「這個末代,」醫生說,「幾百年的傳統,」

「籠子中確實火光暗淡,這與抽取費用不力有關,」

「你這個雜種,這是傳統,懂嗎?」

「別太信這個。」我不理醫生。

「巨宅的一部份收入就是靠對往來船只收費取得的。」

我說︰

「干這事,比較得力的人選是二十幾歲的青年人,像您不行。現在的人,十多歲還很稚女敕,但一過二十大關,他們會忽然成熟起來,到時心也狠了,手段也毒了。心狠就是財富。現在的人三十歲過後就變成了老人,變成了無用之人。」

「在堤口抽取經營費的,基本上都是二十多歲這個年齡層次的人,都是好手,好手呵。」

「巨宅的經濟來源要靠他們。」我像初中生背誦課文那樣說完這話。

「你這個末代,初中生有什麼不好的,」醫生簡明扼要地說,「初中生可以進大銀行。現在最好的謀生途徑是莫過于有一張初中文憑,然後就進銀行,正規的初中教育,野雞的高中教育,騙人的業余學歷。」

「是應該進銀行工作。」我回答說。

「讓二十歲出頭一點的青年人在這兒堤口向過往船只抽成,或讓他們到銀行里去工作,我看都會合格的。」

「醫生,反正做人也罷,騙文憑也罷,初中生是最棒的。」

「籠子里面變黑了。」三位火籠師傅幾乎同時從院子一頭發現了問題。院子里開始彌漫著燒焦物體的煙糊味。「只要不引起大火燒著院子就成,」三位師傅中的一位說,「下午把院里其它地方的火勢控制住,先讓火聚攏在過道兩旁。至于手段與目的之間的差距,現在不是談論的時候。」從這兒數過去,在第一堆將要被投入火中焚燒的木柴旁邊,醫生正在精心布置即將上船去清點貨物、抽取經營費的各批人員的工作。今天來了十來只船,其中外地船居多。那些不願向巨宅繳納現錢的船戶,醫生就逼他們把所運貨物中的一部份送到堤口,並且,送些什麼貨物,中用不中用,都得由巨宅臨時幫工說了算。醫生今天穿了一身綢布衣衫,天不亮就差人在堤口一個居高臨下的位置上擺好他的工作台,

「這些籠子本身就不怎麼能巧妙地吸引火兒進去,」醫生對在自己身後蹲著的人說,「師傅也請得少了點,人家嘴上不說,心里卻不高興。不像在我這兒抽成,河面上雖然只來了十多條船,可我照樣把全莊能出力替我們下船去抽成的村民都請了來。反正來的伙計,來一天,有一天工錢,」

「是工資,」有人輕輕糾正說,

「來一天,有一天。在我這兒干,一月可得一千元工資,」醫生說到這兒,發現自己跟著也換了個說法,便朝糾正他說話的身後那人瞟了一眼,「這個數可是收火球師傅每月收入的兩至三倍。」「按理分析,干抽成這事的人也算是稅務和財務方面的工作者,多得少得,他們各自肚中明白著呢,」不等那人說完,醫生用折疊扇啪的一下敲在他左側一位記帳伙計頭上,提高嗓門說︰「明白個屁。這些人要說明白,也只是少數幾個人,財務,還工作者呢,整個一群窮光蛋,給了他們工資,是宅里近幾年來收入比較殷實的緣故,第二是宅里祖宗講仁德,當然,這也是我極力慫恿主張的結果。到船上替宅里收個費用,扛些貨物上岸,還說做的是財務工作,」醫生說著說著,覺著上船下船的人群,他們的行動變得緩慢起來,便帶著滿月復狐疑,離開工作台,走向下面堤口。黑滑的堤口河沿階石分成三條五大塊,逐漸朝遠處臨時架起的木橋伸展,在階石上雜亂地插滿了一條條村民粗壯的腿腳,其間還夾雜著主動下船幫著搬運自己船上貨物的船民,這些船民因身上沒現錢向巨宅交費,只能以物代替,「籠子本身就顯得黑沉沉的,沒一點煙火色,」我緊緊跟隨醫生興沖沖在堤口閘門頂端的巨形凹槽間一級級爬著被砌在幾個方形隔離倉里的鐵扶梯,醫生在前面爬著鐵扶梯,氣呼呼說︰

「在這種地方根本沒必要修建這麼大規模的一個堤壩。」(「籠子本身就是暗色的,即使進去了火,里面仍會逐漸暗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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