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燃紙 94

作者 ︰ 潘小純

他把身體又縮回到了原先的精瘦狀態,然後閉緊嘴唇,等我們花費一些時間去理解他剛剛結束的對于蒸餾水的描述。

我不理他那一套。凡是水,要麼是髒的臭的,或者是含有劇毒,人畜食用後,會紛紛倒地即刻斃命,要麼是清潔、清澈的,水中豐含各種稀有元素,喝起來很爽口,味道甜甜的。被醫生描述的整潔水大概只存在于他腦子里,是一般人踫也不能踫的水,(說它是加工水,未免顯得太難听),皮膚破了,傷口自然不能往又髒又臭的堤下水中泡,不管你將盛水的木桶消毒消得如何地道,把水放在火爐上煮,水的質量不會有所改變,誰會傻乎乎把一只破損了皮膚還流著血絲毫不具備抵御細菌侵入能力的傷殘手指長時間浸泡在臭水缸中?醫生稍有悔意,就憋不住要將自己淌著鮮血的膝蓋用濕毛巾捂著,雖說那桶水剛起自河堤下,水又臭又泛黃,但醫生自有一套防御細菌的辦法,(說他是在臭水溝里弄破的膝蓋,他大概也不會否認),他以為,自己好壞是個醫生,這點醫學常識不會沒有,自己的手腳作為被施藥的主體,應該極為潔淨(極為高尚),在被施藥主體與髒水之間,實實在在隔著一塊厚實的毛巾,髒水在被毛巾縴維慢慢吸收的過程中,醫生認為,多多少少(而且幾乎可以肯定,從毛巾這一方面來看,它必將會采取相當主動積極的姿態,像打陣地防御戰那樣,利用自己層層厚實的縴維組織,對水中各式各樣狡猾頑固的細菌進行阻截圍堵,真槍實彈對任何有害于肌膚的病菌實施超強度打擊)能將水中一部份污垢阻擋在外,雖不能像括弧里面所說的,對髒物形成圍殲之勢,但醫生踫著濕毛巾,同存在于毛巾水分里的菌類不真正發生接觸,醫生膝蓋上剛請服務員印刻了一條形象逼真的百足蟲,滴滴血珠正一顆顆順著蟲腳往下面滴,而我被這條百足蟲(百足小蟲)的出現嚇昏了頭,使我在血蟲模糊的醫生瘸腿前喪失了方向感︰有了等于沒有,這又一次加大了某個動作中的某種力量,濕毛巾現在能擠出一絲絲血絲來,醫生對血絲只要用手模上一模,服務員的臉立即就會變紅。

我在大廳里稱過體重,听到報出的重量,我有點不相信,便要求再給我報一遍剛才那個百十來斤的數兒,可替我過秤的人反而要我把剛才我在秤坪上做過的動作重新做一遍,說具體的身體重量要等做了第二遍稱重量的動作以後,才能讓這台電腦秤進入恢復記憶程序,在這之後,報數裝置會自動將前面記錄下的體重給我報道一遍,(後來他好像說的是重新透露一遍),不過,那人緊接著又說,你第二次稱的體重往往同前一次不一樣,而你要了解第二次所稱的體重情況,必須第三次站到電腦秤的秤坪上去做第三遍稱體重的全套動作,接下來你若再想進行核實,依然得照前幾次辦法去做,「為什麼?」我問,「為了精確,因為電腦秤太精確太敏感了,時隔幾分鐘、幾秒鐘,它都能替你在體重上發現差異。」他摁過鍵,我立即豎起耳朵仔細听,(同時也在仔細辨別報數器前後兩次報數在音量、音質上是否也跟我兩次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所稱的體重一樣,存在著差別),其實我也未免太頂真了,電腦是精細的,但拿它與我相比……我听外界說,在電腦之後跟著又要出現光腦,拿電腦跟光腦比,拿光腦跟我比……因為人總樂于往高處走,現在我可能在某些方面比不過電腦,但是我可以采取一種新姿態,我選擇與光腦一比高低,(鑒于前次與電腦比較的經驗,與光腦相比,失敗的一方肯定會是我)但先甭急,當我被光腦打得一敗涂地,無處藏身時,我一定又有了新的比較方法,我可以回過頭來,以手中那柄在最先進最厲害的光腦面前遭到慘敗的鈍劍,突然回刺早已變得十分落伍的電腦,到時候,

「若是這樣的話,」我說,「今天用這台電腦秤稱出的體重還不能算數。」

「你要不要叫醫生他們過來稱上一把?」

「去叫他們過來。」我想草草收場。

醫生走過來,先繞電腦秤轉了一圈,對著秤坪進口的那個角停住腳步,說︰「我站在上面不摁什麼,恐怕沒事的。我明白了,有了第一次稱重的結果,就無需再站上去重復稱一回了,以後就以第一次稱出的體重為界,」

我說︰「以它為準,」

「為界,以後再也不用站上去摁動這個鍵。」醫生狠命做著手勢,態度很頑固。我俯身看了看,知道醫生說的是啟動鍵,「他說上去後再也無需摁這鍵鈕了。你啟動都沒啟動,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稱的。」

在場的人都莫名其妙瞪了我一眼。我當然不甘受凌辱,同樣也回視了他們一眼(按照在場人站位的順序,我基本上采取了環視法,就是緊挨著人,一個接一個往他們臉上瞧上一小眼,這種看法呀會看死人的,而且,因為方法比較傳統,所以我看出去的眼神顯得十分自信,也比較輕松愉悅,真有點賞心悅目的味道),我說︰「就是這個見解。反正第一次報數只代表第一次的稱重結果,第二次報數只是將前面一次稱出的重量向你重復申報一次而已。不利的因素是,這後來的重量已悄悄被電腦記錄在案,它同別的任何一次稱重在實際重量上總存在著一些差異,這樣兩次、三次沒底地稱下去,差異根本消失不了。」我說完,朝服務員頭頂上看了看,我的意思很簡單,我是想說,即使像服務員頭上的頭發,不信你們拽幾根下來,放在秤坪上試試,分幾次過秤,每次都會有不同的重量結果,不信的話,你們幾個狗日的可以試試看。醫生還在那兒反復做著,不肯就範。「反正多稱,多有結果。」他囁嚅著說。電腦秤的那幫服務員這時紛紛離開操作崗位,向出現在大廳門口的營業員跑去,許多人亂七八糟聚在一起呼叫了一會兒,不久又四散跑開來,可沒走到一半,那些家伙突然像觸電似的再次奔向大廳門口,可這次似乎找錯了地方,因為當他們狂奔到大廳門口那兒,隊伍中有人叫起來︰「她在後廳偏門處,不在正門上。」大家立即朝大廳後面跑去,可沒隔多久,營業員來到我和醫生中間,她已滿頭是汗,對我倆說︰

「今天跟他們訓練消防,我就是火種,所以大家都跟著我跑,」

「你快藏起來,」

「她是顆明火種,不用東躲西藏。你們訓練消防,在規定的範圍內有沒有什麼標記可以尋找?」我簡直不相信,在這大廳里,這幫電腦服務員都會一起犯傻,圍住營業員轉圈子。

「不是圍著我轉,而是在訓練消防。」營業員對醫生解釋說。她的潛台詞就是︰「我和你(醫生)不用去理他(指我)的。」

「是消防,」

「消消防防,有您干的。」我不冷不熱地說。

「她是個游動目標,不光是顆火種,有她在,我們是不會感到乏味的。」醫生嬉皮笑臉向服務員走攏來。我覺得今天萬事都有點……營業員未走開,服務員又擠壓在我和醫生中間,在關鍵之處,錯覺會自動回避,像今天這樣,沒人會注意,不僅如此,還要有意放松警惕,到一定時候各種錯覺便會盡數鑽離人的頭腦,不說不笑,不會停下來專門騰出某段時間供你考慮,(不說它們兩面三刀,一時沒了主張)我照著這條規律往前度過了一分鐘又一分鐘……醫生對服務員三聲假笑四聲輕嘆,「你敢不敢,敢不敢,」「有啥不敢的?這也能叫作做人?有啥不敢的,」她說著說著似乎真想在我面前為醫生做點什麼事兒。電腦秤的操作崗位上一共可以坐三個人,平時過秤的客戶都需在前面收銀台上填制好單據,付過錢,拿了蓋過硬戳的銀票(不是收據是什麼),才能跑這兒來過電腦秤。這種方法在具體事務的搭配上很容易造成麻煩,每台電腦秤由三個人操作,收銀台出票,需要從這三個人中調一人出來認票,給收銀台打回戳,完了,收銀台將再次出票,對剛才從對面打來的戳記進行答復,對面電腦操作崗位上的第二位工作人員收下這張單據,如果他認可了,他將從他的工作時序出發,為這趟稱重確定時間,定好前後位子,若他無法接受這趟業務,他就會打給持票客戶一張單程回單,這張票據從電腦秤打出,被送至收銀台,整個票據處理過程即告了結,剩下的時間,工作人員要對該戶頭連續幾個月的帳務進行清理,在電腦銷帳欄里對其進行清帳,獲得通過的客戶則要向電腦操作員提出自己上次稱重的目標數,超過的有超過的說法,短缺的有短缺的說法,前後分幾次稱,而每次稱下來的數據被某幾個規定的常備數綜合處理,最後報出的一個數據就成了該客戶此次物品處理的商業目標數,也稱業務參考數,所以,三人一組的處理程序在如此繁雜的業務面前,確實是顯得漏洞百出。

「我心中的玫瑰……」醫生站在服務員跟前,色迷迷地說,

我有些不解,但想了想醫生所說的話,最後還是下定決心,對他倆說︰

「應該是我心中的算盤。」我伸長脖子,「我心中的算盤,這台電腦……」這話不用怎麼解釋,就這點正當的作用……醫生同樣有點不解,他朝服務員說︰「按我的心思,今天是要請你吃飯的,我要讓你感到,你在我身邊是很幸福的。不過照現在這個情況來看,要請就得請他們幾個一起去,需同樣請他們,不然,在面子上恐怕過不去。今天只能放棄了,」醫生一句又一句對服務員說著「幸福」、「放棄」的話。

我說︰「話不能這麼說,不管你內心怎麼煩躁不安,但這台電腦秤在我們心中只能成為一只算盤。」我拉醫生過來,想叫他擺月兌服務員,把心思用在體會電腦秤是不是一台算盤這一問題上。廳內消防演習臨近結束,大伙乒乒乓乓都在往廳內各個角落搬運消防器材。在收銀台等著辦理業務的許多客戶重又匯攏到幾台電腦秤周圍,他們等著工作人員驗證清單,之後再次將清單交付給背後的收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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