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危情︰遙遠的救贖 002.赴約

作者 ︰ 藍調音畫

李明達用淡淡的語氣,嘴邊隨隨便便地溜出一句話,「同學,怎麼沒回去過暑假呢?」

由于他心事重重,說話狀態更顯得有氣無力,甚至說話對他來說是一種多余的負擔。因而,看上去慵懶與倦怠,象陽光里不願舒張的生命。不是因為見到校園里唯一的學生欣兒而讓他頹然,只因他滿月復無法示人無處排解的苦楚。

今天,校園里特別安靜,讓他更加覺得靈魂的孤單無助。

「哦,老師好!沒呢。」欣兒回應他,欣兒的生命是艷麗的,強盛的,這與李明達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不過,李明達過度憂傷,令欣兒心生不安的情緒。欣兒努力地收斂起激動外溢的心情,生怕兩個人站在一起,幸福與落寞的反差帶給李明達壓力。比如參加送葬的隊伍里,不會有人神經地笑。

老師好,三年來,欣兒與李明達之間也只有這三個字的語言上往來。我站在你面前,而你不知道我愛你,這是詩人所謂的世界上最遠的距離。這也是欣兒眼里的與李明達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的距離。只因相離,我望見你的人,卻望不見你的心。我把心向你靠近,而你卻回贈我轉身。

今天不同于往日,校園廣場一下子變得特別的空曠,相會的美是在偶然間開放在盛夏的花,帶著必然的因素,給了他們千載難逢的機會。因為欣兒一直想著這個男人,一直暗戀著這個男人,這種相逢不似是平淡的相遇,爾後在擦肩時突然產生某種奇異的幻覺。是因為暗戀到苦澀才得到這樣的相遇。

絕不能這麼簡簡單單地輕描淡寫地象往常一樣完成打招呼的禮節。然後相背而去。欣兒咬了一下唇角,她決定與自己愛戀著的老師李明達多說一些話,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腦子里一片零亂。可是語言是溝通的工具,必須大膽地向他張口說,不管信馬由韁地說什麼,至少讓他認識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存在,或者,更多一些內容,比如好感,比如傾慕,比如存在對他的意義,那些視情況而定。

欣兒努力地穩住心神,可是心里還是很亂,翻騰,奔涌,紆曲,亂七八糟,無法收拾。她可愛地撅了一下嘴,鼓足勇氣。

「老師。」欣兒如水的眼眸凝望李明達,這份凝視中帶著把握失當的情感,可惜沒有鏡子,否則欣兒肯定會錯愕吃驚,會不會太婬了點呢?唉,怎麼辦?沒有精力醞釀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相對恰當的表情。

無論欣兒表現如果激進,今天的李明達不會分享,他的精神完全在游離狀態,沒有睡醒一樣。欣兒的緊張本屬多余,欣兒應該看到李明達一直半低著頭,空洞的眼神揪著地面不放。她感覺到自己在冒險地向一座冰山危險掘進,她有這個自信,冰層下面是火,是溫暖,是幸福。

「嗯。」李明達微微點了一下頭,幅度剛剛好,與他學術氣質很相配。即使這樣,他還是保持目光向下,他不是在刻意回避欣兒,是他心思沉重。而且,他此時沒有興趣與人攀談。再說,眼前這個小女子又是個學生,更無攀談的基礎吧。一個教師去找一個學生幫著做心理疏導,太荒謬了吧。更何況他的心事是不能告訴任何一個人的,萬一走漏風聲,他死定了。

「您好象有心事。」欣兒有些唐突地問,一個學生該向老師如此發問的嗎?李明達的心愁都寫在臉上了,說得也是實話。欣兒想,當如此安靜的環境里,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對我無動于衷,我也太失敗了,我對你來說,看上去不過是校園里的一株花草嗎?欣兒看上去很無辜的樣子。不行,一定要尋一個突破口。要得到一個人的心,先要了解他的心。

「哦,沒有,別瞎猜。一個人在校園里走走,想想心事,很正常呀,你覺得我不正常嗎?」李明達故作輕松地聳了一下雙肩,可能是表情過于沉重,他又擠出一些笑容,修飾了一下表情,「可能是學生一下都離開了,觸動了神經,心里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唉——呆在家里,一個人,沒人說話。很沉悶。這才來校園里散步。」

說到這里,李明達很後悔。干嘛對一個未出校園門的小丫頭說這些,我又為什麼向她這麼一個孩子解釋呢? ——,不過,好象稍稍透露了一些他在家里受到冷遇的信息。李明達雙手插進褲兜里,雙聳了一下肩,故作瀟灑地露出些笑意,好象若無其事,但他的目光不似平時那麼炯而有神,剛剛場起的眼神,只晃了一下,又無力地垂向地面。傷在心里,誰人能知。這世上真的有知音麼?

「老師,真的是這樣嗎?我看沒有這麼簡單吧?您一定是遇到不順心的事了,讓你這樣一個飽學之士看不通想不透,無法釋懷,這會是什麼事呢?一個老師,錢財你想貪也貪不著,官途你迷還迷不上,唯一可以困著您的只有情感。我說的對麼?李老師?」欣兒用標準的普通話、甜潤的聲音與李明達交流,語氣中又帶著怯怯的緊張,不至讓李明達產生反感,並且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同時,她在用閃爍的目光火力偵察李明達面部的表情細微的變化,從而可以調整語速、語氣與內容。

直到現在,李明達的視線也沒有在欣兒的身上稍作停留過。他眼里繼續著空洞而茫然,除了腳下那方地境外,他會把目光遞至遠處說不清的景物上了。

「你就這麼肯定?」李明達淡淡的問,一個孩子的言論有何足取信?她只不過是通常的判斷,但是,她好象很無禮。我是她的老師,她怎麼可以對長輩這麼說話。人生在世,不過名利與情感之間,再有該是做皇帝做神仙了。她這麼說,未見得有多高明。虛淡的目光並不想把一景一物聚集到疲倦的眼底,也包括欣兒。

「是的,老師,直覺告訴我,你今天不快樂,哦,直覺還告訴我,你以前一直在努力克服著你的不快樂。請原諒我的好奇,因為——因為你是我最敬重的老師之一,所以你的不快樂會感染到我。就當是我對師長的關心吧。」

差點暴露心跡,好在圓滿地遮蓋過去。李明達的反應如何?情緒始終保持低沉的格調,沒有起伏的跡象。並且把心事捂得嚴嚴實實。就象看灰色的天空下听一曲傷心的簫曲,沒有什麼奇異的,但心確實是在受著傷。

如何直抵到這個男人的內心,如何讓他敞開心門,並讓他把內心的郁結明白交待?欣兒覺得這是考驗她的一道難題。不過,她很有信心完成這個功課。以前,她也許做不到,沒有這個單獨的機會,加上李明達是一個過度清高的男人,給人感覺無懈可擊。今天不同,機會有了,傷又露在外面。可以踫一下試試,欣兒橫下心,一定要讓這個男人知道我心里對他的喜歡。既然這是一個不錯的開始,那就趁熱打鐵吧,擠身進他的心里留下一路芳蹤,接下去的事由他怎麼去想,相思受罪隨他,輕易丟棄也由他。

「你還小,不會明白,不要亂猜。擁有青春就要學會享受青春,享受自由,何必了解本不該你們孩子所要知道的煩惱呢?好了,我走了,再見。」顯然,李明達覺得與一個女學生站在操場上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是浪費時間與精力。繞過欣兒,抬頭,他向校門處深望一眼,然後步子緩慢沉重地邁出去,一步,兩步,三步。

就這樣空歡喜一場說聲再見就結束嗎?欣兒內心不甘。好不容易找到機會,並且接上了話,你這就要走麼?不可以,不可以的。好象三年來我一直等著與你的單獨機會,而機會來了,怎麼可以蜻蜓點水式的滑過。

「老師,您別走。」欣兒月兌口而出。她下意識地伸了一下舌頭。心說,天啦,我這是在做什麼?我怎麼變得這這麼放肆,也太任性了。真的可以這麼做嗎?還有,有什麼理由把老師留下,難道就在今天一表衷情,我天啦,太瘋狂了。

走到欣兒身後的李明達止住腳步,看來這個女孩還有問題沒有問完,她要是把這種好奇用在學習上多好,干嘛總關心我這個老師的心事。好吧,最好你問我一道功課題。如果話題還是圍繞著我,李明達會決定三緘其口。此時,他以最大的耐性,腔調有些變冷,回問,「還有事嗎?同學。」

「對,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您就這樣走了,您不覺得有失老師風度嗎?老師除了傳道授業,應該還有解惑的義務吧。惑又分為學業之惑與人生之惑。我想孔老夫子對待學生的態度應當是知無不言的。您呢?卻在我的面前故作高深,您覺得妥當嗎?再說,我也是出于關心您,您就這麼冷談對打發我,您優秀教師的品質就是如此嗎?」欣兒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膽氣,並且振振有詞地用直逼式的口吻來逼使李明達配合她的好奇。

錯過這次機會,很難有下一次,再過一年,她就要畢業了,以後再難有機會與李明達相見,更別說談論了,一廂情願懷揣三年的情感可能會胎死月復中。為什麼我要把愛埋在心里而不讓他知曉呢?我要他知曉,有一顆心為他跳動了三年。

把這個男人留下來的方法只有用歪理邪說。反正背對著他,不用在乎他的臉色有多難看,目光有多冰冷。

李明達與欣兒背對著,他思索一下,心想,現在的孩子怎麼都這麼霸道,怎麼這麼愛刨根問底的。我的心事對她就那麼重要嗎?李明達不知所為地搖著頭,然後才說︰「你們這些孩子對大人的事就這麼感興趣嗎?將來你們完成學業,走上社會,有些事情也可能都讓你們遇著,到那時,疲于應對,就不會這麼好奇了。我的態度,快樂地過你們的生活,認真地讀你們的書。」

「老師,你又錯了,您一口一個孩子,在我看來你也不比我們大到哪里去吧。現在是暑假,不是學期,我們不是在課堂上討論學術師生關系,而是在生活中說有關生活話題的兩個人。如果說18歲就是成人了,那麼我現已經遠遠超過成人的年齡。難道老師您想把公認的成人年齡修改一下嗎?所以,我覺得您應該轉換一份。並且,您把學生的關心說成是無聊的好奇,也就是說你與我不是對等的人格。老師,您平時對待學生的那份熱情是裝出來嗎?老師,我不是在指責您,您又何必把自己的心靈嚴實地封閉起來,並且拒您的學生于千里之外呢?如果你可以敞開心門,放一路陽光直射進去,也許可以一掃滿心陰霾,還給你麗日晴天呢,而我願為那路陽光。我也覺得我是值得您信賴的人。」

欣兒相信自己可以讓李明達重新自覺地走到她的面前,而不是現在的陌然地相背。就是歪理也把它說得言之鏗鏘。她象一個會胡攪蠻纏的孩子,一定要看到這個自稱大人男人的窘境。

不知欣兒心思的李明達,不會知道欣兒所謂的陽光是指什麼。深吸一口氣,再吐出去,這種方式也無法消除沉積的心愁。這個女同學意味深刻的言語,不同凡響。他李明達真的希望這個世上有一個紅顏知己,可以走進他的心門,關心他的心事,分擔他的愁苦。她可以做到痛著你的痛,快樂著你的快樂,並用她的溫柔的手指撫模你急需安撫的心。世上之人無不爭名逐利,庸俗不堪。而且他李明達曾經也是這樣一個俗人,只是現在覺悟卻已陷入俗世太深。俗世浮沉,人生沉浮,斷無李明達主宰的可能。紅顏知己,不過是痴人說夢吧。

李明達終于肯轉過身來,因為他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絕不是莊周口中所說的不可言語之人。認真地打量眼前這個女孩子給他的素雅的背影。這是一個多漂亮的安琪兒式的女孩呀。哪怕是背影也婉約到極致的地步。

一身淡淡的藍色連衣裙,裙擺處繡著更深一些藍的藤花,長發披肩,發上別著一只藍色的蝴蝶夾。整個人的造型透著秀雅。她站在陽光下,象一團燃燒的青春光焰。又如一湖漫卷清波,煞是好看。

這是李明達第一次這樣認真地注視欣兒,只從她的後背處就讀出生命無限之美。

欣兒的臉有點發燙,她感覺到李明達的眼楮在她的後背上逡巡。那少女羞怯時的嫵媚紅潤又一次地飛上頰上。欣兒的心又一次不安分的亂動起來。居然沒了勇氣轉過身來用同樣的目光與李明達相對而視,手指纏著裙子上的飄帶,越絞越緊。渴望在心里呢。

「老師,你怎麼這樣看著呢,我有點不好意了。」其實欣兒得意極了,這可是李明達最認真也是最長時間看她。那目光的溫度已經令欣兒後背發燙。

李明達覺得有些失禮,甚而有點失態。一個老師怎麼可以用男人欣賞女人的眼神來欣賞學生呢?但願這只是一次對美的禮贊式的欣賞,絕不要摻雜男女感情。他的內心被一種犯罪感所譴責。盡管欣兒沒有回頭看,李明達還是調整視線角度,他半仰著面,看著天上無心游走的雲。

「哦,對不起。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有些愣神。真的,同學,再見。」李明達這麼解釋,他居然為此向一個女同學撒了謊,這使他有些懊悔。最好離開這個令他顯出窘態的地方。

李明達又要走了麼?欣兒心里焦急起來,後悔剛才的言不由衷。為什麼不讓他欣賞自己?不是做夢都想著有這樣的機會讓他閱盡你身上的美好。讓他折服,引他靠近。

「老師,沒關系的,朋友式的兩兩相望,這樣挺好了。我收回我所說的話。因為,因為我非常的緊張,因此,所說的話言不由衷。」欣兒猛地轉過身來,李明達真的不再把目光聚集在她的身上,欣兒隨著李明達的目光,看天上那大朵大朵的雲。

「唉,如果你不是我的學生,而是我的朋友,也許會是我的幸運。」

李明達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什麼,只是欣兒轉過面來的時候,令他不敢正視這個從後背都感覺得出漂亮的女子的臉會長成怎樣的超凡月兌俗。他不敢用庸俗的目光隨意的看一個漂亮到了極致的女子,因為這女子除了美,還有一絕,就是口才好。舉止的輕浮,都會被她定罪的。

當李明達對自己的自控能力尚存疑慮時,索性繼續看天。怎麼?亂了,有點,一個老師把學生想成女子,這離老師的道德已經有些距離了。

「老師,我難道不可以成為你的朋友嗎?您不信任我,還是我不夠這個格?」

欣兒做一個純真的表情,把目光從天下拉回到李明達的臉上,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離得如此的近,略略留著的胡須,非常的強烈性感,欣兒只會咬著下唇,又不舍得收回目光,心里砰砰亂跳,眼里小火苗撲撲亂閃。

「不不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您不要這樣想。只是——」

李明達似乎也找不出什麼理由來為自己辯護。兩個人在慌亂之中慢慢地忘記各自的身份與社會角色,男女間交往的那羞怯與向往佔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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