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兒口中柔軟的聲音如無縫不入的纏綿夢囈,與身體與心相親相吻,親吻到心兒發慌,盡管那麼需要,可還是因為突如其來,因而有些倉促感。江華停頓稍許,害怕沉默蔓延下去,江華忙說︰「欣兒,我是江華。」
江華剛一開口說話,又一陣欲咳的感覺,捂住手機送話孔。驚慌地狠狠咳了幾下,清盡喉管里的咳嗽因子。最敏感的肌肉不知道是禁錮已久的涼還是期待已經久的暖,一陣陣地收縮,輕跳。最不爭氣的是眼角,好象有委屈的眼淚涌起。那麼鐵了心的與欣兒分開,卻還是在听到她的聲音時潰不成軍。
听出江華的聲音,欣兒心隨潮動,綴滿幸福。想說,你懂,听到你的聲音,我的心一片安暖。沒有你的懷抱,連夢都變得冰涼,沒有你的慰言,我心荒蕪。雖然電話兩端,不能撲倒在你溫暖的懷里,但是否可以讓我在你的耳畔好好地哭上一回呢?女人的哭所釋放出的感情最容易直抵男人心底。接下去,數十個日子里翹首期待的苦竟然不需要語言的表白,只化作淚的獨白,欣兒抱著電話,細細碎碎的嗚咽抽泣聲。
也許女人都愛哭,特別是在這種情境下毫無疑問會用眼淚表達相思神傷吧。可是淚同時在江華失血的臉上倉促地灑灑成行。在江華的預料之中,欣兒的想念從未停止過瘋長。他單純地期待她會在以後的日子里逐漸地淡化一些記憶,或者習慣沒有他的生活,可是,她為什麼會哭得這麼洶洶?
江華癱軟在欣兒的哭音里,心象是被一只粗糙的手攥著,收緊。倘若此時撫她的發,握她的手,把她從冰冷里接出來,靠在懷里,那才真叫好啊。
適時地需要安慰欣兒一下的,江華哽咽著說。「欣兒,別難過。知道你受苦了。我……我對不起你……可是——」
語句零亂,不知所雲,寫小說的思維幫不上一點的忙,那只手顫抖著揪住枕頭一角。生命為什麼要把我逼向死亡?為什麼那些最為卑微的生命都可以活得很好,而我卻要走向天堂。我寧願上帝對我殘忍一點,把我視若不听話的以色列人,我不要進天堂接受你的寵恩。我只想陪著我的欣兒象常人一樣過一生平實的生活。
「不,江華,不要說對不起,夫妻之間真的需要這樣的詞令嗎?在你我之間,我永遠不想听到對不起這三個字。你還好嗎?我好想你呀,從第一天與你分開之時,一直沒有停止過對你的想念。睜眼想,閉眼也想,吃飯時想,走路時也想。堆積的思念我都已經快扛不動了。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最盼望夜晚的來臨,夜晚來了,你也來了。你的身影總站在疏煙朦朧的水岸,不近不遠的地方與我溫存話語,我很慶幸可以這樣與你相對,這樣,在我的記憶里就不至淡了你的樣子——」欣兒一開口,就沒完沒了,好象忘情而忘記電話那頭還有一個听眾,但是都是因為他,他應該擔待的。
「欣兒,這是什麼意思?我怎麼會來呢?」江華近乎自語的聲音似從流血的喉管里艱難地發出,如果他攢足了氣力說話,便會引起咳嗽。這樣,他平緩地將氣流小心翼翼的通過喉嚨。
「江華,你人雖未來,可是你派你的靈魂在每個晚間來陪我,你不知道嗎?剛才念在我這里還說我怎麼變得年輕了,他呀,還以為我會因為想念你而弄出一副殘妝倦容的樣子呢。呵呵,不會,江華,我不會那樣的,我是你漂亮的妻子,你回來,欣兒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所以,當你見到我一如當初那麼漂亮,可千萬別說我沒有想你。我好象並沒有與你真正分開過一樣。現在,我什麼事都做不了,每天的工作就是想你念你。」欣兒努力趕散心里久久孤獨留下的清冷,為江華那令她微醉的聲音讓開空間。而此時,因為江華的存在,眼前的時光一下子變得琳瑯滿瀉,在念的屋子里,她都嗅到桃花鎮上桃花的香息。
「哦這樣呀,欣兒,好好照顧自己,听念的話。」江華需要節省氣力說一些短句子。
「江華,別為我擔心啦,我畢竟在家,我除了想你不著這一點缺憾,其它都很好。住在念的新房子里,念又支付了一部份稿費供我生活。而你在外,我不在你身邊照料你的生活,你會習慣嗎?我最為擔心的是你的身體?真想來看你,真的好想。才過去一個多月,給我的感覺象過去一千年了。是你讓我體會到了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怎麼說著說著就提到來探望了?江華著實嚇了一跳,急于阻止,「欣兒,我很好,真的,這里的生活條件也很好。你不用來的,咳——」江華又止不住咳一聲,好在只是咳了一聲。腑部疼此時欣兒不知,江華用一只手使勁地頂住,額上的汗沁出。
被這電話里的重逢搞得神魂顛倒的欣兒此時並沒有覺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還當是男女間耳邊溫柔地輕喃,那最後一聲咳,踫了一下她的神經,焦慮地問,「怎麼了,江華,怎麼還會咳的?」
「沒有呀,已經不咳了,剛才是不小心的。我的身體好多了。現在居住的地方遠離車馬喧囂的都市,生活在山里,如一個賞花喝茶的閑人。欣兒,真的,你不要為我的身體擔心了。你听我聲音小,可能是距離太遠的原故。你就安心呆著,動都不要動,听話。」一時著急,一口氣竟說出這麼多話,皺起的眉緊收著。
「你真是在雲南嗎?」月兌口而出,欣兒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江華並沒有去那冷遙的地方,總是會產生這種奇怪的直覺。
「嗯,在呀,我不在雲南在哪兒呢?別胡思亂想了。」江華的心一凜。
「江華。都是我的不是,你知道嗎?我心里在一直有一個疙瘩沒解開。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結果錯過了為你送行,我告訴你,那天我下班突然暈倒了,然後就一直睡到第二天,醒來後我往家里趕,我知道你為我擔心了,那一整夜你是過來的呢?你一定站在院門外等我,每每想到你站在院門外的情景,我會很難過的。江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你要相信你的欣兒是清白的。你信嗎?」
江華認真地听欣兒講述著那個一夜未歸的事件,真的能把她放下嗎?不能,听她說那天晚上的經歷,心里有些起伏。「我信,我的欣兒是清白的。」
「嗯,謝天謝地,終于給我這個機會,在你回來之前說清原委。啊,我一直擔心你是生我的氣才去雲南的。」
「欣兒,我沒有生你的氣,江華怎麼會生欣兒的氣呢。欣兒,不用解釋那麼多,江華對欣兒有信心。」
「江華,你在那里吃得好嗎?住的條件怎麼樣?你會在寫作的空余想我嗎?」
「欣兒,你一下子問我這麼的問題,我都不知道從何說起了。反正這里一切都好,我也一切都好。你不用多牽掛。」如果再沒完沒了地說話下去,江華渙散的精神難以集中。他想盡快結束電話。
「江華,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想我嗎?」
「欣兒,我身邊還有人呢,這話怎麼說得出呀?」江華想,給不你明天,我還有資格說我愛你嗎?
「江華。我不管,我就要听你說你想我。」
「欣兒,別鬧了,會讓人家笑話的。」
「笑就讓人家笑嘛,當年我爹用斧頭架在你的脖子上你都不怕,如今你卻連在人前說一句喜歡我都為難嗎?當年的勇氣都哪兒去了。」
江華何嘗不想說,欣兒,我想你,欣兒,我愛你。可是給你希望越多,承諾越重,而最終只會讓你獨守空曠,這豈不是害了你嗎?原諒我,欣兒,原諒我沒有勇氣說愛你。
欣兒說︰「你在听嗎?江華。你怎麼了,莫非你離開這麼久一點都不想我嗎?」
江華說︰「沒有,你心里明白。唉——,不需要說愛你,我今天在小說里寫了這樣的句子,你听︰靜靜的歲月會收下思念的淚滴,自由的風中到處有你的氣息……如果你看到我面頰的淚,你就不會這麼問我是否愛你……」總想回避愛這個字眼,可是,江華還是克制不住地間接地說了。更用力地頂住腑部,沒有咳嗽是萬幸。
欣兒眼底驟熱,听明白了,比一個愛字更生動的表達。「雖然你我隔山隔水,心海茫茫,可是我明白了,也感受到了,你的深情。不過,等你回來,我會讓你對我說上一萬遍愛我。」
帶著江華那出愛,江華為什麼會回避呢?雖然不用擔心會出什麼情況,但作為女人還是會因為男人的吝嗇而失落。
兩個人一小會沉寞,只听到微微地抽泣聲在一個偌大的空場中戚戚回蕩。
難以支撐下去的江華說︰「欣兒,就這樣了,我們掛——」
「不,不要,」欣兒擔心江華掛電話,迅速截斷江華的話。思念這麼辛苦,通一次電話,听一听他的聲音是何等的珍貴。不能這麼草草地結束,而心里無來由地突升起太多的不舍情緒,說不清楚,類似又一次的離別。
難道是因為剛才沉默一會,令他失望了嗎?欣兒有點抱怨著說︰「不,別掛電話,好不容易打通電話,我們再說一會話吧,好不容易才通上話,這電話掛上,不知道又要等多少時日呢。」
「念對你好嗎?」江華心里想著要做些交待,不如給一些暗示吧。
欣兒說︰「嗯。」
江華說︰「念是一個好男人,你要好好待他。試著了解他,你一個人生活時,身邊總該有一個男人照顧的。」
為什麼江華要把她托付給念似的,她不需要什麼男人的照顧,她這一生除了江華之外,不想再依靠哪個男人的力量為她遮雨擋風。哪怕是在電話里去談另一個男人都尤顯多余。「江華,我們不說念好嗎?」
這時還不是把話挑明的時候,可是將來欣兒唯一可以靠得住的人只有念,盡管這樣很影響此生與欣兒的最後一次通話感覺,可畢竟有一天,欣兒在回憶他的時候,會記起曾經她的江華是怎麼交待過她的。江華想為念說在欣兒這里美言幾句,所以,他說︰「不要忘記念對你的好,不要辜負念的情義。」
這句話*了欣兒,怎麼可以用辜負情義這個詞句呢?難道江華在試探我嗎?在他離開之後,我與念接觸,于是他起疑,不放心我。而且關于念,那不是情義,是恩,很單純簡單的恩。「江華,你是怎麼了?我們不要說念了,說說我們自己不好嗎?」
江華繼續固執地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听話念的話,有什麼困難就多找念商量著辦。念是可以依靠的人。」
真是受不了,難道完美的江華也免不了這個俗嗎?欣兒疑惑地問,「江華,怎麼你總是說念呀念的,你向我交待這些干什麼?江華,回答我。」
江華說︰「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要記住。欣兒,你一定要乖乖的。」江華愴然的面上只有淚流過的痕跡,竭枯的眼里已經不再流淚。
氣氛越來越尷尬,欣兒說︰「江華,我求你了,怎麼這話說著說著就沉重其來了,你是不是有什麼事隱瞞著我。否則你不會總把我與念扯在一處。」
江華說︰「好好,不說念了。欣兒,我們說話就到此了,我寫了一夜的小說,需要休息一會,現在是小說創作的關鍵時期,所以我需要投入全部的精力。」
休息,好象這個理由不可動搖似的,欣兒說︰「江華,那好,你就休息吧,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以後我要經常听到你的聲音。」
江華說︰「欣兒,不要打電話,反正也就幾個月,況且這里也沒有給我們裝電話,我現在用的電話還是人家的手機。我們來是為創作作品,不是來游山玩水,其它的作家都沒有往家里打電話,大家都在拼命地寫小說,你不希望我落伍吧。等小說寫完,我會給你一個交待的。嗯,乖乖的。」
欣兒說︰「什麼規矩,好象做牢一樣,連向家里打個電話都受限制嗎?」
江華說︰「大家都在悶頭創作,都很刻苦,我也想靜心地把作品寫好。」
欣兒說︰「看來你的小說高過一切,欣兒只好為你的小說讓道了。江華,你要注意身體,呃,等你回來的時候,我要看到一個健康帥氣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你答應我。」
江華說︰「嗯,欣兒,再見。」
欣兒說︰「再見,我的江華,我盼你早日回來。當夫思歸日,是妾斷腸時……」可是電話傳來嘟嘟的盲音。
電話斷了,欣兒許久地抱緊電話,她寂寞的表里非常貪戀電話上暖意,不忍這點她唯一可以捉住的余溫漶散去。
江華手中的手機掉落到床上,他克制不住一邊咳嗽一邊無淚地干哭。
站在屋外倚著門邊的孤立無助的念听到江華與欣兒對話的聲音,眼里呈現了他們的愛情短暫完美,悄然謝幕,此後晨光昏沒,朝顏夕悴,陰陽兩隔,歡場成了悲哀的墳場。念的心中一片冷冽的淒涼,他雙手揪著頭發,仰面而哭,又淒戾地笑。
念進屋對俯伏在床上痛苦不堪的江華說︰「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你好。」
江華說︰「快了,日子就快過完了。我什麼也不想,也不能想。我只能象一個機器一樣去完成這部小說,這是我給欣兒未來生活的禮物。」
念說︰「你認為欣兒收到你迷這樣的禮物會感激你嗎?她會罵你的,罵你,她把心交給了你,而你卻始終不了解她。她還不會饒了我的。禮物,這本破書能算得上禮物嗎?你的死帶走這個世上的幸福與寧靜。你讓欣兒怎麼活?你還將欣兒作為禮物送給我,顯示你的大度與責任心。我真的挺看不起你的,象似理所當然,而這與遺棄沒有兩樣,把自己心愛的女人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中,不信你可以做到一身輕松。你這一去什麼也听不到看不到,可是我呢?我會被欣兒恨上一輩子的。」
江華說︰「你以為我願意領受死亡嗎?就是一只螻蟻都貪生。更何況我一個人呢。你能明白當我心里帶著對欣兒愧歉而去時,我的靈魂也會疼得瑟縮的。別無它法,只能說我與她緣份太淺,這是我的命。」
「難道這也是我的命嗎?嗨——」念一拳重重地砸在牆上。然後撿起床上手機,甩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