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念所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但听完後,江華的唇形成悲傷的弧度。作為一個即將告別人世的男人,不但希望能給自己女人物質上的保障,亦希望能為她在精神上找到安暖的歸宿。在生命最末時往往會遭遇如何棄舍和如何安排的尷尬。死是棄的必然,所謂不舍的情感會在死亡瞬間灰飛煙滅。可是所有的安排更象懇求,懇求得到憐憫,那種力不從心卻又勉強而為,看的讓人心疼。
惘然痛苦之中的江華,念不信他白痴到不了解欣兒。但願不過是因于錯綜復雜、混亂不堪的心情,讓江華總作出錯誤的判斷吧。
「想什麼呢?」看出江華暗沉的表情,念的手輕推了一下江華的頭,「你不要有任何擔心,我會將這個孩子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孩子不會受苦,欣兒也不會受苦的,但我不能保證我可以把欣兒從失去你的痛苦里解救出來,這得靠她自己的造化。我真的挺怕她的,怕她哭,怕她痛苦,怕她神傷,也怕她對我發怒,這些我都會看成她對我的不滿,想必是我做得不夠好吧。還有呀,因為我心虛啊,我這麼對她好是不是想得到她呢?我有時懷疑自己是乘人之危的小人,陷害朋友的奸人。所以,你若是想讓我過得坦然一點,切不可再提托付二字,情感是不能沾上凡俗之氣的,你也托付不了。」
尋味著念的話,無奈地點了點頭,雖然很想強硬地讓念與欣兒在一起,可是不可避免地心在疼。而且,感情真的可以拽著誰說,她是你的,你是他的。沒這個理。不是誰配得上誰,而是誰的情感更適合誰。江華說︰「有你這樣的朋友,一人足矣。」暗弱的目光中很難得地閃過一絲亮。
念握著江華清瘦的手,會意地點點頭,眼眸中還是滑過一抹挽惜之色,「我多想你能多活幾年,可憐,子期不在,伯牙的琴音再無人听懂。你是孩子的爸爸,不如現在就給孩子起一個名字吧。」
江華說︰「清源吧,清源這個名字男孩女孩都能用。」
念說︰「原來你小子早有預備呀,好,我記下了。對了,江華,你的小說差不多就可以封筆了,好象到現在還沒有個小說名吧?你是怎麼考慮的?」
江華手指觸他零亂的頭發,這部傾注他心血的小說,洋洋幾十萬字,最終要凝結成幾個字的書名,甭說有多難了。「其實現在我還沒有想好用什麼名字合適,想了幾個都不覺得妥當。算了吧,小說寫完之後,再作推敲也來得及。」
有了文字,定個名字該不會是件難事,念說︰「也好,我也幫你想想,到時我們再踫撞一下。也就得了。」
念收拾了一下,與江華告辭,走到門口,拉開門瞬間,江華突然說︰「念,我還有一個請求。」
念止住腳步,身體微微地僵了一下,江華還有什麼沒有啟齒的請求嗎?這接下來就應該是如何安葬的後事吧,真不敢听下去。當念看江華微微蹙著的眉以及眼里經不起回絕的懇求時,他執意爽朗且不假思索地說︰「你說吧,只要我能辦得到,一定照辦。」其實念的心在顫抖。
用力地抿了一下蒼白的雙唇,看上去有些慚愧,江華說︰「我想趁我還能走幾步的時候,可不可以見上欣兒一面呢?這幾天,當小說寫到最後的時候,我的負擔輕了,就起了這心思,我想再看看她。念,你說這行嗎?」江華並不置可否地望著念,看看,當提到與欣兒見面的事,他那暗弱無神彩的眼眸馬上就成為沉靜的湖,蕩漾出幾許溫婉的柔情。不過,如果念說不可以,江華不會堅持。
念不信任地看著江華,兩個人的目光踫在一處,江華的目光並沒有收回意思,可見他所說的請求是出自內心,他希望念能給他肯定,然後替他安排。念如釋重負地走到江華跟前,將江華抱起來,旋了一圈,「這就對了嘛,哎喲,我都為你們煩死了,好好,我看也不用安排,馬上,我開車送你過去就是。你小子鐵了心已經兩個月了吧,孩子,肯定是因為孩子,你小子良心發現。我告訴你,只要你有口氣在,哪怕能兩個人廝守在一起一分鐘也是好的。俗話說,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走走。」念誤以為江華回心轉意地要去與欣兒作人生中最後的團聚呢。
江華咳了幾聲,念小心地將江華放下來,念抱歉地說︰「看把我激動的,忘記你是個病人。你如果是替我想想,替朋友想想,你應該主動地去見欣兒。這也算你對她有一個交待了,這個我也代替不了。」
江華的眉上挑著不堪其重的陰霾,嘴唇呈現憂傷的弧度,念誤解了他的意思,「我何止是一個病人,我還是一個將死之人。念,你誤會了,我只想遠遠地看欣兒一見。千萬別讓她發現我。你只要把欣兒約出來,在路上散步,我呢,找一個僻靜的地方呆著,我只要這樣遠遠地看看她就可以了。」
念嚴重地懵了,用力地推了幾下太陽穴,原來江華是這意思,既然打碎了堅持想見她,又為何要遠遠地望一眼,難道那段距離就那麼難跨越過去嗎?原以為可以從罪孽中解月兌出來,沒想到是這麼個相距不相認的見面形式,嘆口氣,撤去興奮,「我說呢,你怎麼會大發善心放過我呢。虧你想得出。明天,明天是星期天,我約欣兒出來散步,我先把你找個地方藏起來。」
江華拱手抱拳對念說︰「念,多謝。」他除了無法償還欣兒的情份,還有念的友情。當他什麼也掏不出酬情之時,只能放下自尊,學著讓自己卑微地懇求。人在弱勢的時候又欲達成目的,只能這麼無奈地放低身架吧。
念拍了一下江華的胳膊,「別這副可憐相,你不欠我的。你還當我這是在行善呀?NO,」念晃動著食指,「我其實是在做惡呀。當然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倆就是一對狼和狽,有時,我都看不清我是誰了,你呢?估計你也認不清自己了吧。」
言畢,念的心頭產生恐怖的震動,因為他想到明日,長河柳下散步的欣兒,遠處偷看的江華,有情人相隔數步,卻不能相見。一個在夢中,一個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江華會不會當場暈厥,而當欣兒日後了解到這一幕,又會怎樣?故而念又問了句,「真的要這樣麼?」
江華肯定地點頭,「別無它法。」
又一個別無它法,念似曾听過江華口中說過這四個字。好象是在搬到這里的時候,他就是這麼說的。念說︰「得了,什麼叫別無它法,我就不相信你現在去見欣兒,你馬上就會人頭落地了。說實話,有時候我真的不覺得你這麼做是為欣兒好。你對自己的殘酷是有限的,可是你對欣兒的殘忍是無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