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欣兒怒罵成賣友求榮的念,忍住沖出房間的沖動,他不能一走了之,這就是關鍵時刻朋友的下場,為江華去承受所有過錯,只為成全欣兒心里他完美的形象。況且,念能往哪兒走,他倉惶不安心能逃到哪兒去?
模糊的淚水里,是坐著不動的江華與收拾桌案的欣兒,看過去,好象在看一段泛黃的過去片斷,如影片一樣重映。淚水一直沒有停止流淌。
念走向江華的床,扯去床單,找一條白色的布,平平地鋪在床上。然後,他小心地將江華抱起,送到床上。
欣兒並沒有阻擋,也許床會讓江華舒服一些,他太累了,他需要好好地躺下休息。
欣兒的面色陰沉得厲害,她心里的堅強早就垮坍,嘴角裝出來的堅強也漸漸地剝落殆盡。只剩下目光里的冷冽,緊盯著念,帶著擔心,怕念動作不小心弄壞了她的江華,更怕念將江華給劫持而去。所以,她雖然默不作聲,但目光一直警惕地不離江華左右。
但是那一刻,手腳後背內心一陣接一陣的冷意吹去身體上可憐的溫度。意識渙散,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走下去,模糊,稍稍地清晰,再模糊,真如茫海里飄舟。她的身體前後搖晃,真的要倒下去了,真的想倒下去。
念放平江華的手腳,扯下掛在床上鐵絲上的毛巾,他想為江華擦去嘴角滲出的血跡。身後傳來欣兒的喝聲,「別動。」
念下意識地扭頭看一眼直立不穩的欣兒,立即收回眼神,不敢與她眼神對接,她眼里心上所散發出的冷足可以將念凍成冰雕。
念放下手中的手巾,為江華蓋上一條薄毯子。這些事情只有欣兒有這個權利做。
念走到欣兒跟前,應該說兩句安慰的話,「欣兒,江華真的走了,你不要太難過,如果人死可以復生,那麼我不會阻止你的。你如今懷著江華的骨肉,所以千萬別傷心過度,要注意身子。江華並沒有走遠,他肯定不想看到你悲傷的樣子。我告訴過他,你有身孕,所以他……」念心緒凌亂而復雜,喉部象被什麼硬物噎著。低下頭,手背擦去面頰上的淚水。
欣兒冷視著念,起碼她知道,念是知道江華住在這里,可是他明明知道她有多想念江華,而他呢?在她面前很賣力地演一出江華遠隔千山萬水的戲。江華最後的日子一定走得很辛苦,他有多需要她呢?可是為什麼要將最需要的人推開而獨自去承受呢?更為殘酷的是她卻全然不知這一切。還傻傻地等著重逢,最後的最後,只拋下一句騙人的戲言就走了。
不堪欣兒冰冷的眼神的念將頭埋得很深,欣兒逼問,「念,你為什麼要騙我?江華離我只一路之隔,你為什麼說江華去了雲南?我與江華連一句別言都沒來得及說出口,更別說最後陪他度過三個月時間。5分鐘路程,三個月相思,你認為你可以推托責任嗎?你還在我面前裝作這麼無辜,你不覺得可笑嗎?我那麼信任你,而你又是什麼居心?你能告訴我嗎?求你,千萬別說這一切都是江華的主意。江華那麼愛我,他怎麼能忍心撇下我呢?哼。」
被冤枉的念,咬著牙,吞下無數的委屈。他明白,置身事外未必就能一身輕松,比起一個鮮活的生命倒下,比起一個女子的心如刀害,受點委屈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其實,我也不願意這樣,我很抱歉,對不起。也許,江華也不願意你看到他在生命最後的日子里掙扎的痛苦。」
欣兒冷笑著說︰「你跟我說也許,我的江華,是純潔而誠懇的男人,是一個人品可昭日月的男人,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你說你很抱歉,你為什麼要抱歉,此地無銀吧?」
念的臉皺曲的厲害,無邊的疼痛蔓延開去,「我也多次勸說過江華,我也痛苦不堪的,剖開我的心,你會看到傷痕遍布。哦,我不該為自己辯護,就當是我的錯吧,我很抱歉。」
欣兒咬著牙說,「多少次嗎?你的‘多少次’怎麼沒有讓我看到呢?你在我面前提過只字片語嗎?江華是不是還向你許諾過他死之後,讓你接替他的位置?還有他的小說,一畢不小的財富,也可以拱手相讓于你吧。在人財俱得的好處面前,于是,你表現出很痛苦的樣子爽快地答應了,我說的沒有錯吧?」
心一窒,象被欣兒點中要害,念的身子更僵了。「欣兒,我不介意被你冤枉下去。」
欣兒說︰「我冤枉你了嗎?真相大白,啞口無言了,你還不忘維護你的正人君子形象。呵——」欣兒一陣冷笑,成為襲過念心里的一陣涼。與欣兒對站著的感覺比死還痛苦,是的,死一般的痛苦。
念四下看了一下,瞅到低矮幾案上的一刀切菜的尖刀。他沖去,握住尖刀,走到欣兒面前,將刀遞到欣兒面前,「不如你殺了我吧,我承受不了這個罪過。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三個月我過得很惶恐。我沒有想好如何面對今天的你,也許用死可以證明我的真實。」
欣兒接過刀,目光滑過刀鋒,一撒手,當的一聲刀落地的聲音,「念,你把戲演得這樣的逼真了,你是一個演戲的天才,你應該去演員好了。你不遺余力地欺瞞我,並且說服江華為你作配角,好,我告訴你,你成功了,戲也很精彩,只是作為這場戲唯一觀眾的我,我不會給你掌聲。這樣會不會令你有點失望呢?你的鬼說給鬼听去吧。你的真實是什麼?江華死,最趁心的就是你。江華在這個城市里有共有三個朋友,強,豪,還有你念。強是有心也有行,豪有心無行,你呢?謀略深遠,笑到最後。你是一個極可怕的人。你們三個人都想要我,因為我還算漂亮。所以,我為交友不慎的江華悲哀。一個女人真的可以讓你忘記良知嗎?好呀,你現在就可以得到我嗎?你還猶疑什麼,來吧,我給你,讓我躺在江華身邊,你想怎樣就怎樣,讓你的好朋友江華在一邊看著,這是他對你有過交待,所以他應該無話可說的。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他應該把我托付給你,好,現在我兌現江華對你的承諾,就當我與江華感激你的一番好意……」
幾乎象毒刺的犀利語言,如庖丁一般,將念干淨利落地解剖只余骨架一般,不沾一絲血肉。他狠狠地給了自己幾個耳光,太委屈。「欣兒,我不否認我喜歡你,但是我若是對你有過婬邪的念頭,閻王今晚就把收了去。」
欣兒說︰「閻王爺會幫你忙嗎?希望你從我的眼前消失,我要與我江華呆上一夜。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念嘆了一口郁結的濁氣,「我是在作孽,」念轉向江華的尸體,「江華,你看到了,我跟你說過所有罪過都將由我一個人來扛。你得意了吧。」
欣兒說︰「嫁禍于一個死人,真高明呀,滾。」
念垂著頭走出去,無顏亦無語了。關上了門,他並沒有走開,只坐在門邊,仰起蒼白的面,凝望著頭頂白色的節能燈,努力地在慘白里尋找真諦似的。
屋內,欣兒端一盆熱水,用熱毛巾為江華細細地清理身體,剃胡須,修理頭發,擦拭身體,細到指尖與腳指……
垂掛的長發遮住她臉部的表情,眼淚,此時太過尋常,大顆大顆的,似珍珠般的情義,連綿不斷。
「江華,呵,你知道嗎?我習慣懷著天真及感恩的心跟著你走,我習慣被你牽著手走過一程又一程。你想過嗎?你把我一個人丟下之後,下步該向哪里邁我都沒有主張。我只能立原處,從此孤獨終老。多想對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你走了,我的情感該寄往何方。從此,黑夜我又該怎麼度過。真的你要走,請你告訴是為什麼?好嗎……」
「江華,你我在抬眼之際便相愛了,可偶一低頭的瞬間,便隔了遙遠的光陰,隔了遼闊的塵世。如此,心里一片漆黑。求你,再看我一眼,或許你改變主意回頭。求你,最後再抱抱我,再給我一絲絲溫柔。是不是因為我沒有挽留你,你就走得這麼堅決?江華,你說過,此情不改,一生一世給我愛,你說過,痴情不改,一生的路,你都會陪我。可是今夜,你卻放開我的手。誓言幻作煙雲字,鏡中花,水中月,光與影,從來沒有歸宿。最後,終究是一場華麗滄惻幻滅。」
「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剩下的流年都于今晚燃盡成灰,羽化成思念,江華,你能告訴我,這是塵緣還是夢魘,是劫灰還是炊煙,是涅磐還是眷念,你說,哪一念才能不滅……」
將江華收拾干淨之後,欣兒關了屋內的燈,身子輕悄悄地挨著江華躺下。
窗口,月光如水銀,流瀉入窗,仿佛在化境之中的感覺。
「江華,還記得桃花村嗎?你看,我問這樣的問題是不是太傻了,你怎麼會不記得呢?那是三月的桃花正艷的時候。我在小碼頭上洗著衣服呢,你是出來看桃花的吧。可是,你看桃花就看桃花吧,你怎麼盯著我看,你這看,就把我給收進了你的心里。你知道我當時怎麼想嗎?我沒有在你跟前講我那一刻的心思,現在,我要告訴你。那時,我的心里好慌張,真的,少女芳心被你這一看,一心的芳菲亂舞,我那時就想,如果這個男人說他喜歡我,我一定會跟著他一輩子的。江華,是我主動追的你嗎?我一個女孩居然等不了,拿著一盒餃子去賄賂你的心。我得逞了,江華,你怎麼那麼好收買?再後來,我們逃離桃花村,我那相信地跟著你,你會一生一世給我愛,你會給我世間最美的幸福……江華,你睡了嗎?不要睡,听我講,我還有好多的話要說呢。反正我這一輩子,就纏著你不放了,你別想丟下我一個人開溜。你會不會覺得我這個女人很煩?我不管,你要對我負責一輩子……」
月光浥淚,原來,天邊的暈月也在偷偷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