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緊跟著欣兒進屋,只是欣兒並沒有向屋子里走,她定在那兒,念便驚怔地看到僵了的欣兒,她盯著桌前看,痛苦至失神,短促地喘,連續性的,持久的。
那里,亮著一盞台燈,台燈光灑下一小片橘紅色的暖光。江華的身子陷在椅子上,在暖光之外,看不太清晰。只是在那片安靜的暖光里,他的臉蒼白而糾結,他的頭歪在桌子上,壓在一撂稿紙上,左手中還握著一只筆。另一手下垂在陰影里。桌子在靠近門的位置,江華的臉是面向著門這邊,因而欣兒第一眼便能看見,臉上遍布著痛苦,他的眉宇間有成片的陰霾……
念的半個身子在屋內,半個身子在屋外。此時,欣兒象是怕驚醒江華似的,輕挪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走向江華,走到近前,蹲子,將臉盡量地靠在江華的臉上,怎麼那麼冰?怔怔地看江華,撫他的臉與下垂著的手,好涼呀!
欣兒心里繃的弦「 」地一聲斷了,一個可嚇的預示在心里陡然出現︰他死了。
不,欣兒不信,看他臉上的表情,如此的痛,又如此的真實。他是睡著了,一定是睡著了。不敢叫了,怕那個預示成真。修長的手指輕觸江華密集著憂傷的額頭,亂亂的胡子茬,干澀蓬亂的頭發,他有多長時間沒有給自己修理這些了呢?
淚,一顆接一顆叭噠叭噠往下滴落,口中輕輕柔柔的喃音,靠近江華的耳畔,「江華,我來了,江華,我來了,你睡著了嗎?你怎麼睡的這樣沉呀。」
心情復雜的念走近江華,念握住江華的手,江華的手都有些僵硬了,沒了溫度。嗚嗚,念這個男人忍不住放聲哭出來。終于,他的朋友江華走了,預言似的準時走了。
听到念的哭音,欣兒仰起被淚水打濕的面,困惑地看著念,「你怎麼啦?為什麼哭?你能小聲點嗎?江華在休息。」
念面對一雙霧起雨簾的迷茫的眼,那雙眼楮曾亮若星河璀璨,神秘而幽深。此時卻白的怵目驚心,「江華,江華他死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挽救不了他的生命。」念的嘴角不自主地顫動,上下齒因寒意的突襲而來,不住地亂磕著。心碎欲裂。他象犯了十惡不赦的大罪,根本不可能試圖得到寬赦。從來不敢想這天到來時如何面對欣兒,又如何處理這個局面。除了說一聲「對不起」,還有就是為痛失友人的聲嘶血枯地哭。便再無所作為了。
欣兒騰地站起身,冷聲厲色地說︰「你胡說什麼?嗯,你在咒江華死,是嗎?哼——,你安的什麼心,江華死了,你能得到什麼?」鼻音發出一聲冷哼,「還當你是江華的朋友呢,不過如此。江華他好好的怎麼會死呢?」流淚的眼里迅即露出敵視的光。欣兒輕輕愛憐地搖著江華的身體,「江華,你醒醒,告訴他,你沒有死,你不會,因為你不會丟下你的欣兒獨自去了。江華,你快醒醒。」
象是被觸及了心里的秘密,念一陣的心驚肉跳,最怕被定了對欣兒覬覦的惡名。非常擔心因為心里喜歡她而被胡亂地牽扯進一個莫須有的蓄謀中。既然欣兒不會接受他的情感,也千萬別造成恨吧。
欣兒又低子,仔細地去看那個蒼白的臉。近百日以來,想他都想瘋了。
念伸手,安撫地搭在欣兒的肩頭,「欣兒,對不起,我知道你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但是,事實我們真的無法改變。你節哀吧。」
欣兒重又直了身子,陰冷著臉上,惶恐不安,抖擻了一下肩頭,厭惡地將念的手從肩頭上抖開,男人的手怎麼可以踫到她,「什麼事實,你說什麼事實。」糾結的眉頭陰雲密布。悲傷的眼神一直向暗沉中陷落。
唉——,念狠狠地低哼了一聲,走向門口,房間里壓抑的空氣讓他的呼息吃緊。他真想逃得遠遠的,放逐天涯,孤苦一生,他能做到,卻沒有心理承受力在這個場景前呆下去。
欣兒抱著江華的身子,面貼在他的背上,任倔強的淚水肆意橫流。她豈能不知道江華已經死了,不過是不敢也不能去證明這個事實,更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意外的失蹤,突然相見時,人去尸寒。這讓她怎樣相信這個無聊的捉弄會以這種方式呈現最終的答案。
「江華,你不能就這麼走了,你不能走的這麼突然,你絕對不會不告訴我一聲就走的,對麼?我們說過,我們要相守一輩子的,你不會忘記的。所以,江華,你別嚇我,你醒來吧,你看到你的欣兒哭得如此傷心,你心里很不忍,對麼?別鬧,你太頑皮了,江華。快醒醒吧,你的欣兒來看你了,你朝思盼的欣兒來看你了……」
「不,我的江華,你不會輕易就死的。你的小說寫完了嗎?你答應給我的未來呢?你把我從桃花鎮上帶出來,你要給我幸福的,你怎麼舍得讓欣兒一個人在世上孤獨地想你呢。所以,江華,你不能死的,你死了,我也會把你拽回來的。還有,我告訴你,我們有孩子了,再等幾個月,她就要出世了,我們一家在口在一起美滿地生活,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平平安安……」
「念,快幫我叫醒江華,我知道,你們倆合謀好了騙我,快呀,念,告訴江華,我已經看穿了你們的詭計,讓他別裝了。」
念仰著頭,大聲嘶叫,「啊——」一只重重的拳頭砸向了門,手上迅即流出血。「欣兒,我的心並不比你好受,可是,你這樣就能讓江華活過嗎?如果你覺得能,你就一直這麼說下去吧。我知道我有罪,我不想讓自己月兌罪,但是,你理智一點好不?」
「理智?」欣兒冷若冰霜的口吻質問念,「你讓我理智,我與江華不過5分鐘的路程,你卻讓我走了三個月的時間,你讓我理智,你告訴我江華去了雲南,去了大山里,寫小說,住在渡假村里,好吃好活,還有人伺候。你讓我智慧,你不止一次去我那里,將你的房子讓我住,還給我帶去吃喝的東西,然而你卻把我的丈夫囚在這種地方。你讓我智慧,你假仁假義地對我大施殷勤,讓我相信你是天底最標準的君子……」
念的臉都要燒火了,無地自容地將臉硬硬地別向一邊,有些委屈,但他不想辯白,那個女子應該已經遍體鱗傷。就讓她的怒如洪水奔泄吧,她不毀滅別人,只能將自己毀滅了。
漸漸地听到哭泣的聲音變小了,靜寂的屋子里只有那一盞台燈的光縮小如豆。念回首看過去,欣兒在整理桌上的東西。
江華握著筆下,紙上寫滿了「欣兒,欣兒,欣兒……」無數個欣兒相互牽纏,相互疊加,相互咬合,字寫得虛弱無力,筆畫走走頓頓,顫顫歪歪。這滿紙的欣兒,是江華在生命彌留之際用他的筆呼喚著他的愛人欣兒。江華的口角在流著一線淡淡的血,落在白色的紙張之上,開出一朵綺麗的花。那花似語︰欣兒,我的女人,我好不甘心就這麼走了,你看我滿面的傷痛相子,應該知道我不是因為死而痛,而是因為與你生死茫茫相隔而痛,欣兒,我的女人,我好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