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蹤跡十年心,馳隙流年,十年拋在腦後。思念綿綿不絕,迤邐相隨。
一年兩年太淺,五年太短,二十年的憶念恐怕生苔。十年剛剛好,足夠用來回憶他了。臨鏡,卻是十年生死兩茫茫,塵滿面,鬢如霜。
又是桃花展露嬌顏的陽春三月,欣兒心心念念地想回到桃花鎮。那是他們愛情起始的地方。趕在華發未生、心血未涸之前,期待著意外的再一次靈與靈重逢在歸初。
《紅顏無罪》一版再版,並且被搬上熒屏。這些事,一直由念操辦著,念象欣兒的經濟人一樣,這十年也就為這一本書而活著了。
念將賺得錢一次次地送到欣兒面前。他分文不取。錢無論對他,或是欣兒,都只是一個數字概念,這是江華的成功,而非可攫取的物質上的驕傲。
欣兒生了一個女孩清源已經10歲。孩子的名字還是江華給起的。
欣兒收拾行李,她決定帶上清源去桃花鎮。想必十年過去,外公的余怒也該消了吧。
念站在一邊,他對弓身疊衣的欣兒說,「欣兒,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們去桃花鎮嗎?」十年來,欣兒總是刻意地與念保持著疏離的關系,不過心存感激而已。念一直不談朋友不結婚的,欣兒心里很不安。
欣兒直起腰,眉頭微挑,「念,真的不用。」
十年,總會讓某些東西成為習慣,包括愛情。念的習慣就是照顧這對母子,在她們面前,他是一個男人。雖然物質上的富足不需要他給予生活上的關照,但有時候意識上有一個男人可靠地跟在左右,生活便不孤單寂寞,念這麼覺得。念堅持著說︰「可是我真的很想送你們去,我開車,多方便呀。我們……」
「十年前,我與江華從桃花鎮逃出來,我們徒步走了一夜的路,天亮後,擠在一輛貨車上,才進得城,這次回去,你知道,我是為了回味一下過去與江華的生活,我還是希望我能單獨回去,謝謝你,念。」似乎往事不堪回首,傷心的情緒停滯在眉間。回絕念的一番好意,有些歉意,欣兒咬了咬下唇,。
原來十年過去,她濃濃的思念並未削減,而非是遺忘與淡然。念若有所悟地點頭,他在她與死去的江華中間永遠都是多余的。即使多余,念也習慣了。欣兒是一只跳在情感線上的精靈,即使江華死了,她依然覺得他只不過是快步走到前面,在一個拐彎的小路口消失,然後躲在一個隱匿處不出來,不過是一個調皮的捉迷藏游戲罷了。欣兒區別于一般女子的地方是她的情感不會給兩個男人,除非確定之前那個男人與她之間不是愛,否則她會忠誠于被她認定的愛。
欣兒說︰「念,你該成個家了。你應該了解我,我不會成為你要找的那一位,你對我而言是恩人,真的,我想對你說對不起。」
念說︰「我了解,我知道,不會再有一個男人會在你眸里亮起。我並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麼,我只希望你能讓我成為你生命路上的同行者,就象現在這樣,不親也不疏。」
欣兒堅持自己的態度,「還是成個家吧,好嗎?這對你太不公平,對我也是壓力。你為我,為江華,已經盡到一個朋友所能做的一切。十年,如果不是你,我無法想象我會怎樣。你將你的肩膀給了我,可是我卻只能對你說抱歉,因為我忘不了江華。」
「我懂,欣兒,不必細說。我這里明白。」念指著胸口。
無奈地搖了搖頭,慈善的目光里滿是歉疚。欣兒繼續低頭收拾。
欣兒帶著清源來到桃花鎮,一別十年,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桃花開得沒心沒腑,桃花河水帶著清痕緩緩流去,小石橋與古民居,還是老樣子。改變的只有那一雙雙訥訥投來的目光,近鄉而情怯,心忐忑地跳。
走近家門前,看到一個倔銀發滿頭的老頭子拄著拐杖立在門前。欣兒滯重的腳步走到近前,叫一聲,外公。
老頭混沌的目光微微放亮,仔細地打量著欣兒,然後生氣地將手中的杖向地面戳了幾下,拄著杖顫顫微微地向家里走。「我不是你外公,你走,誰讓你回來的。」接著听到一聲咚的關門聲,那一扇朱漆剝落的家門死死地合上。
也許听到有人說話聲,這時,鄰居老太太徐步走來,她不確定地看著欣兒,疑慮地問,「是欣兒姑娘嗎?」
「是啊,是我,我是欣兒呀,女乃女乃。」欣兒答應著,又讓手里牽著的清源叫一聲祖母。老太太扶著清源的頭,「哦,你的孩子。」
「嗯,叫清源,是我與江華的孩子。」
「你外公老木把你關在門外啦?這個老不死的東西,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他還不原諒你。太 了。欣兒,你可別生氣,其實平時,他一天都不知念你多少回呢。他還對我講過,說他死的時候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你。你真回來了,他還裝著死要面子。」
「女乃女乃,我外婆呢?」
老太太眼楮一黯,拭了拭眼角,「你外婆去世了,都快八年了。」
什麼,眼前一黑,欣兒勉強穩住,「那我外婆埋在哪兒呢?」
老太太伸手一指,欣兒看過去,不遠的地方,有一墳冢。
欣兒牽著清源的手走到墳前,手捧黃土,往墳上加土。從小外婆最疼欣兒,如今回來,外婆已故去多年。說不出的心酸,欣兒哭得昏天黑地,幾乎要哭暈過去。
淒厲的哭聲傳到屋內,听得老木老淚縱橫。終于,老木打開門,蹣跚走向欣兒。
「欣兒,孩子。」
「外公,我是欣兒,我回來看你了,我對不起您呀,對不起外婆。」
「欣兒,是外公不好。外公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
欣兒起身,與老木擁在一處,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一般。十年的恩怨,終于冰釋。
「外公,對不起,是我不孝。」
「你的外婆去世的時候,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我才覺得我有罪呀,當初我不該一意孤行,現在後悔莫及呀。」
「欣兒,好孩子,咱們回家吧,回家吧。」老木瘦骨嶙峋的手握住欣兒的手,拉著欣兒往家里走。
屋里,欣兒將這幾年的經歷說給老木听。後來老木告訴欣兒有關她父母生死的事,一次空難中雙雙遇難。雖然對父母印象幾乎全無,畢竟是親情難斷,欣兒又抹了一會子眼淚。
欣兒站到桃花河的小石橋,當年一個橋上一個橋下的場面重現眼前,江華站的地方,而她在眼低下的小碼頭汰洗衣服,深情相顧,便義無反顧地定下終身。可惜,回眸處,不過是一程短暫的風景,以及無可反悔的悲歡。
抬眼,看晚霞漫不經心地褪去,天色變灰。欣兒的視線漸漸模糊,目光一圈圈渙散。突然看到河面上開出一張清晰的面孔,柔成波痕的形狀,江華的面孔,如此真實地顯現在欣兒面前。果然,象冥冥之中有這個十年的約定一般,她來,而他出現了。江華的嘴角輕漾著甜蜜的笑意,似在召喚著欣兒向他靠近。
欣兒驚駭地盯著江華看,為什麼,他會出現在三月的桃花河里,那河水太涼了。欣兒喊著,「江華,你是來接我的嗎?我好想你,好好想你。」
江華只是笑,也不說話,他的面孔隨著桃花河的水向下游飄動。
不,別走。我好不容易看到你,你不能走。我明白了,你是來帶我走的,江華,你等等我。
欣兒縱身一跳,她跳進了冰冷刺骨的桃花河水中,一抹紅浮在水面上,追趕江華而去,遠去,象一瓣桃花,安靜地逐水而行,至模糊難辨……
「啊——」一聲驚呼。
欣兒突然從沉睡的大夢中驚醒,沉睡兩年,夢中十年。忽地坐起了身,口中念念有詞,「江華,別走,等等我。」
拍拍面頰,細瞧手指,攥緊被角,眨著驚慌的眼楮,四下張望。窗口,幾枝桃花芳艷灼灼,四下的陳設似曾相識。難道真的做了一個夢,夢的時間也太長了。歸來的惆悵客,一身的疲憊。
屋子里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響。江華,對,剛才看到江華了,欣兒努力斷裂的片斷拼貼,將漶散的思緒收攏。欣兒跳下床,向桃花河上的小石橋狂奔去。認真地想,一定是江華托夢給我,讓我去見他呢。莫非他真的會在河水里呢?可是,站在小石橋,一河多情地流暢粉紅,哪有江華的人影呀。努力地尋找著現實的足跡,讓自己從似夢似幻中清醒過來,可是四周的桃花卻在無語地調笑她。
直到這時,夢里夢外,什麼前世什麼今生,那麼多的零亂的回憶在她的大腦中交錯著,膨脹著,她全糊涂了。
不遠處的河岸上,一輛小車正懨懨欲睡地朝這邊晃晃悠悠地行過來,河岸的道路不平坦,那輛車就象一只搖床一樣東晃西晃的,車上的男子一臉愁容,眉心有打不開的結,好象舉世之中只有他一個煩似的。滿眼芳菲,風清水暖,皆與他無關。
他非是別人,世紀集團江華的高參,後被欣兒委以重任,代行總裁之職的鄭漢良。若不是火燒眉毛的十萬火急的大事,他沒有時間來桃花鎮。兩年過去,等到沒了指望。這次來,他也只是行一個交待義務,他支持不下去,世紀集團即將易主,而他已經江郎才盡,無力回天。
冷不防地抬眼看去,小石橋上一抹紅刺了一下他的眼楮,盡量撐開倦滯的眼瞼,定楮細看,那心里不住地打著鼓點,啊,那那那是不是徐欣兒總裁?天天天,她她她會醒嗎?哎喲,如果是就真是太好了。會這麼及時醒來嗎?莫不是江華總裁顯靈了?
揣著N多個為什麼的鄭漢良駕著車靠近小石橋,終于確定那站在橋上的就是欣兒,「真是太好了。」一拳砸在方向盤,車的喇叭一聲尖叫,鄭漢良滿心歡喜,狠踩油門,車給足了油,歡快地跑到石橋的另一邊。傻傻地笑了笑,再後退至上橋的道口。
只是那橋上之人,如一抹泥塑木胎一般,不動聲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