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兒的目光撤離與畫面接觸,滑過畫面上插著的那只關于作品的粉色標簽,標簽上面提供的信息除了報價,還有作者的名姓。報價30萬自然是不可理喻,書畫作者的名字又是一文不名的楓林主人,這個人似乎是故意不讓人知道他的名字,而用了一個類似于網絡上的用戶名。欣兒想來想去,從未與這個楓林主人有過交集,听也沒有听過楓林主人這個雅號。那麼,還會有誰知道那年夏天里的她呢?是他嗎?可又很難將這個作者與李明達重疊起來,又是誰煞費苦心地回頭索驥,復元她與那年的夏天呢?問號不斷閃過,不過,當務之急是迅速離開,那幅畫象搖搖欲墜的一面危牆,這個地域讓她壓抑得喘不氣來。
欣兒的腳剛欲抬起,冷不丁地從身後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怎麼,這就要走嗎?」
盡管極富磁性的男音深情滿滿,听得欣兒卻一陣驚顫,不僅僅是說話聲突如其來,還有這個略帶喑啞的聲音曾經擊碎了她的美夢,那是她少女心里羞羞答答揣了三年的愛情。身後那張面孔,也曾帶著最具殺傷力的寒潮將她的心凍傷。印象最深就是那個下著暴風雨夜晚的大街上,她跟在他身後,聲力虛弱地喚他︰明達別走。長發與淚灑在被雨淋濕的夜的黑里。後來發誓再不會為他流一滴淚,再也不會,可是此時還是淚如泉涌,不,她不願意相信她可以傻到為他流淚,不過是為那風刮過的夏天,帶去她的愛情與青澀的青春。後悔了,曾經理直氣壯地說過將靈魂寄存在他那兒不會後悔,可是現在,當他再次站在身後,竟讓她寒冷遍透。
「不想再回味一下嗎?我真的很用心很用心畫這幅畫的,我一邊畫一邊流淚,你相信嗎?我從來沒有這麼徹底地發覺自己錯得那麼離奇。我得謝謝你,那個擁你入懷的下午,支持我活到現在。你給我的那縷香意,合我心底的眷念,都在這柔腸百轉的筆墨中,你看了嗎?畫完這幅畫,我才知道,愛,已經一寸一寸地深入骨髓。你也許恨我,你也許想殺了我,或者說兩年前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但是,我用兩年時間認識了自己,糾正了身上的毛病。所以,你看這幅油畫,陽光,輕風,還有心中的愛,我都描繪的很仔細很仔細,我的心雖然在波折中蒼老,但已經清澈得沒有一點雜質。你是我唯一想把這幅畫贈予的人。我本來不相信心誠則靈的鬼話,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還是讓我信了。」李明達看不清欣兒面上的淚水,他虔誠的態度並沒有改變欣兒後背上所散發出的冷漠,這讓他有些吃驚。與多年前的那個夏天操場之後,他對婉約柔美的背影所發出的感慨盡是如此的不同。剛才,他一直站在欣兒身後不遠的地方,怔忡良久地看著她的背影,內心升起無限的感慨,他找回到曾經迷戀的一瞬。仿佛又听到學生宿舍里如夢如幻的囈語,讓他在那個下午突然成為徹頭徹尾的一個風-流情種。經歷了一場無可挑剔的完美。隨著時間的推移,那個被自己混蛋地棄置的女孩清晰地從他的記憶走來。當他真的學會睜開眼楮時,才發覺她身上的熱情已然消沒,留給他的只有黑暗無邊。
他是李明達,被全市人民痛罵成陳世美的男人。而這個楓林主人就是李明達給自己起的雅號,他那個遺臭萬年的真名再不敢拿出來示人的。江華死後,遺產與欣兒浮出水面,隨之欣兒與李明達的師生戀以及後來受到周大力的折磨也不再是秘密。這種新聞很快傳遍街巷,無人不知。大家同情大學生欣兒而鞭笞李明達這個大學老師也是正常。李明達的老婆杜梅忍無可忍,再不抱幻想,與李明達辦理離婚手續。不過兩人還同居一個屋檐下,那是繼續演給杜老教授看的合歡戲,其實早都形同陌路。杜老教授意識恢復了一些,但仍然臥身在床,需要人照顧。
李明達再無顏面以一名大學老師的身份站在學生面前。而且當他走在這個城市的街巷中,好象到處都是指指點點詛咒的聲音。如果當初料想到今天這個結果,不如當初狠下心來做一個負心寡義之人,與美女欣兒過消遙快活、自由如風的神仙日子,或許還落得一個乘心隨性的情種美名。兜個圈子,卻成為一個人見人恨的孤家寡人。
李明達辭去工作,這兩年名山大川走過不少,胸懷敞開,內心空虛感日盛。閑得無聊,便拾起幼年時繪畫愛好。李明達是一個天資聰穎,領悟能力超強的男人。這一畫,還真畫出了點名堂。這幅油畫就是他憑著當年的印象,傾盡全力,創作而成。畫中的女主形神畢肖,徐徐生動。這次,他將這幅得意之作拿到這里來,希望通過展出而成名,不願出讓。按照展會的規則,他不得不在畫上標了三十萬的價格,相對較高的價格與一個無名的作者,應該無人問津。況且他會守在這幅畫前,如果有人摘畫,他會阻止。
李明達來遲一步,開幕式他沒有看到,否則那時他就會看到欣兒。二點五十學校放學,他要去接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李子豪,送到家里,這才慌慌忙忙地趕到展覽館,好在畫還安然在牆上掛著,只是站在眼前的女子綽約的背影,象多年前與她偶然相遇時的凡塵痴結,情絲疊疊潮動。是這兩年山水游歷讓他蒙塵的心得到洗滌,一些本真的東西得到蘇醒的機會。對不起她,如果時間重回,他一定會堅定地毫無疑問地拉著她的手穿過浩風密雨,于天馬行空的想象中實現綺麗而浪漫的愛情傳奇。給她寬厚的懷、溫暖的掌。如果她願意原諒他,那麼這回他會將欠她的情與愛一點不少地償還。
無論時光走出多遠,那個恆久飄忽依舊彌溫的名字寫在他手心,徐欣兒,那年六月的某天,她躺在他的懷里,用她的手指,一筆一畫地在他的手心寫給他看,她是他生命里最完美的主角,可惜,直到兩年前他徹底被塵世拋棄時,她的名字才真正地成為他心中一闋的長相思。
李明達的話打動不了欣兒,反而帶著刺骨的冷意,欣兒的心在寒冷中驚悸顫抖,曾經,她那麼期待地張望著尋他溫柔的眼,許她暖意泠泠。那個為他綻放的夏日初蕾就死在他無情的指尖。花香盡,寒盡染,身陷泥沼、痛不欲生,一身疲憊,滿身傷痕。如果不是江華,她早在地獄里成一個眼角帶著哀怨哭泣的鬼。
她不想回頭看這個曾經給過他愛卻沒有得到他認真對待的男人,不想知道他是否帶著玫瑰的深情與憐惜的溫柔,這些與她毫無關系。當初她也沒有想過從他那里得到榮華安逸、富貴奢華,不過是任性執意地覺得他的懷里有她需要的暖,結果是錯的,他的懷里除了冷還是冷。那麼今天,他又為什麼要用一幅畫來嘲笑她的付出呢?
再不多想,欣兒抓住油畫一角,隨著畫被欣兒扯下來,李明達心里頓覺一空,忙說︰「別撕,留給我作紀念,好嗎?」好象知道她有可能會毀了油畫,李明達用吃驚的眼神盯著畫的一角,皺得象一張無價值的廢舊報紙一樣,畫的一角緊緊地攥在欣兒微微地顫抖的手里,而李明達也感覺到心被揪得很疼。江南意味的油畫因為有她的注入才更加生的生動,而他的人生也是因為有她給了他一個意外的夏天才會有今天存在的價值。現在,她卻失去往日對他的深情厚意,怒不可遏地要毀了這幅畫。真如大家所說的,沒有愛,只有恨了嗎?
李明達想,難道是我的懺悔的誠心還不夠嗎?我知道,江華已經死了,我也知道你在周大力那里忍受了很多痛苦。那麼,能否給他一次痛改前非的機會,重翻那段傳奇。以後的日子,讓我帶你走天涯。這是我的真心,難道你曾經不是也這樣心向往之嗎?
他深情無限的聲音因為是從感動的喉嚨里發出來的,帶著顫動的 聲,恰似那初次與他在床上他向她許下的承諾︰離婚,我要與你在一起。
應該是這樣,欣兒都忘記了。那年的夏天與她的心早都碎了,一地的碎屑,被風掩埋了。
欣兒冷著一副臉,鼻翼生氣地漲緊,為什麼這個負心的男人還在做著痴心妄想的美夢呢?她焦急地想,想一些銳利的可以把他傷得體無完膚的話,可是,她大腦遲鈍地找不著一串傷他至骨髓至他于死地的狠毒的話。看來傷人不是她的長項。
听到一個響亮的耳光破空而響起,並在空闊的展廳里回旋數度。一個熟悉的女聲為恐天下不亂的大聲斥責著說︰「李明達,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混蛋,你這個騙色成性的流氓,你還有臉活著嗎?這一巴幾年前我就想打你了,今天既然當事人都在,剛好補上了,總算還了我的願。」說話的人就是秦芳,好不容易在這個角落里找了欣兒,卻意外發現李明達也在這兒戳著,于是舊仇新恨一涌而出,所有的憤怒都集中在這一一點也不客氣的耳光上,李明達的臉火辣辣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