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蘭瞪眼立眉站在門當間位置,深陷的眼窩里放射出的凶光雪亮亮地刺向欣兒。雖然身影有些瘦弱,可在欣兒眼里,這個老太太氣勢儼然將整個廚房的門都佔滿,那是連想逃的念頭都必須徹底打碎。欣兒噤若寒蟬,心里小鼓聲聲不絕。這個壁壘森嚴的老太太,對拿下她,欣兒全無主張。明知山有虎,偏要去送死。不為別的,只是江華那懸在心頭的囑咐。
該怎麼辦?是陪笑嗎?太膚淺了。哭嗎?弱智,這豈不對應了喪門星的罵名。大概這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特別有礙觀瞻吧,杜玉蘭嘴角勾起鄙視的弧線。
欣兒額頭上滲出細碎的汗。唉,只有亂動的手指相互安慰地捏在一起。接下來的命運與上次被掃帚打出門相比,會否變本加厲呢?
大概有一兩分鐘時間的對峙僵持,時間在欣兒眼里長及一小時,甚至一天。
「媽,」好象應該主動一點,畢竟是來尋求諒解的。欣兒顯然底氣不足地輕叫了一聲,眼皮都不敢抬起,無力地耷拉著。
「誰是你媽,我生過你這個女兒嗎?你滾,給我滾出去。誰讓你來了,嗯?你最好現在從我眼前消失,不然我還會讓你死得很難堪。」不需多言,直接往外攆人,杜玉蘭面色沉重,指著門外。
意料之中的事,欣兒並不意外。相望解決不了問題,對話,或者可以交流一下心聲,「媽,您不能這樣對我。江華他是愛我的,我也愛他呀,我們是真心相愛。雖然江華走了,可是已經我把自己當成是他的妻子,請允許我替他向您敬孝,照顧您。」神經觸動,欣兒淚眼婆娑,其情可憫可哀。
小霞眨巴眼楮,她在分辨敵我,她好象听明白了,怎麼說的,欣兒也是叫江華的男人的妻子,那麼秦芳也是他的妻子。怪了,什麼社會,一夫二妻?城里人真夠開放的。那誰是妻誰是妾?兩個女人爭著當一個死人的妻子,新鮮度頗高。
小霞得到杜玉蘭的庇護,在矛盾進一步轉移出去之後,她的小腰也挺直了,等著杜玉蘭的吩咐,一觸即發的樣子。
「愛,什麼愛。讓我兒搭上性命,真是偉大的愛呀。你這個女人,上學時候勾引過你的老師,還生了個孩子。說你道德敗壞、傷風敗俗不為過吧?後來又跟一個社會上的不三不四的混混苟合在一起,說你恬不知恥、生活糜爛也不為過吧?再後來,你與你的好友秦芳爭搶把我兒江華,把好端端的一個漢子迷的神魂顛倒,說你不念舊情、風-流成性,你有什麼話可說?」杜玉蘭調高語調,象一個手攬審判大權的威嚴的法官,「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呵呵,你可真的博愛,你跟不同男人上床時是不是都會大言不慚地大談你的愛呀?如今,我兒被你害死了,你應該即時收手,再物色下一個男人下手呀。怎麼有時間沖著我這個老婆子來了?我告訴你,我雖然人老了,可是我的命硬著呢?有本事你放馬過來試試,看我敢不敢與你同歸于盡。」杜玉蘭說得是字字鏘鏘有力,邏輯嚴密,無懈可擊。
欣兒象被當場扒了衣服,站在強光下被人看個通透一樣的難堪。老人知道關于她的一切並不為奇怪,全市人民都知道,又怎麼能瞞得住她呢。不過,這其中應該也有知情人秦芳的搖唇鼓舌的功勞。能怨誰,都是命。欣兒女敕薄的臉上果著羞臊的紅暈。兩只交纏的手終于再顧不上相互依偎,緊緊地掩住大半個臉,垂頭死盯著地面,尋找地縫。
杜玉蘭見語言已經將欣兒的意志給擊垮,于是,一個箭步,步伐身手很敏捷地一把拽著欣兒的頭發,硬是把欣兒的頭壓得更低,扯著向門去。「你這個沒有教養的女子,真想扯光你的頭發。滾出去,下次再敢來,就沒有這麼便宜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老人這樣的臨場發揮淋灕盡致,她象在替死去的兒子江華報仇一樣,從一個母親血管迸發出來的力量無從估量。
欣兒頭皮發麻,痛得雙眉緊擰,鼻子皺起,蹁跌趑趄著被老人拖著出了廚房,她對于老人沒有仇恨,包括現在,只有抱歉。她來也不是求老人寬慰,但求良心上的慰安。
欣兒忍著老人揪緊她披散的頭發不放,拉拽著向門外走,欣兒懇求地說︰「媽,你別這樣,我沒有害死江華,那是一個意外,是意外。我如果知道有那場車禍,就是讓我去死,我也不會讓江華來的。江華死了,我比你們任何一個人都難過。」
「你難過什麼,是覺得我兒留給你的億萬資產少了?你這個臭婊子,騙了我兒的性命,騙了我兒的錢,你還不滿足嗎?是不是夜晚被小鬼敲門怕了,這會子假惺惺在我這個老太婆面前裝可憐。滾,滾滾滾,喪門星的東西。」杜玉蘭連拉帶拽地向欣兒向門外帶。那個小霞終于分清了敵我之間的矛盾,也趁機抱著欣兒的胳膊,伺機掐著捏,佔足便宜。這一老一少配合默契,把欣兒押著推到門外,听到 的一聲關門聲。
被拉傷頭發、扭痛胳膊的欣兒絕望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原以為惡夢會就這麼短暫告一段落,毫無警惕對著門發呆。突然,門打開一半,還以為里面的兩個人會給予寬容,沒想到從屋內飛出來雞蛋殼與爛菜幫子,肯定是從垃圾筒里抓起來的。欣兒不及護面,劈頭蓋臉,全打在臉上頭上。一股腥臭味暈得欣兒想吐。門內那個小霞奪取勝得似的手舞足蹈,咯咯地笑著。
杜玉蘭咬咬了牙齒,用力地吐了口氣出去,對小霞說︰「小霞,以後不許你插手,她跟你無怨無仇,輪不到你來教訓。」最終,杜玉蘭還是喜歡地模了模小霞的頭。
撢去頭上的雜物,欣兒低著頭走出院門。
看著比上次更加狼狽的欣兒出來,鄭漢良匆匆從車上下來,跑到欣兒面前,心疼地說︰「總裁,我剛才看到江媽媽進去的,怎麼,又把你攆出來了?唉,仇恨太深了,可是,江華的死能怨你嗎?人的生命都是有劫數的,既然不是車禍,也許還會以另一方式。老天要收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所以總裁,您實在不要為這件太過自責。這里以後你最好別來,老人並不缺錢,我會代你來看她的。」
欣兒搖手,被貓抓的傷口被風這麼一吹,傷口產生絲絲的疼痛。欣兒口中發出 聲,不想讓鄭漢良繼續說下去,她心力憔悴,「走吧。」
「怎麼了?我問你怎麼了?手怎麼受傷了?是江媽媽嗎?」鄭漢關切地問,眼里盡是不安。
「不是——」欣兒收回手,不讓鄭漢良看清那幾道挺深的爬痕,「是貓,連貓都欺負我。」
「快上車,不能耽擱。」鄭漢良打開車門,伸出手,想扶欣兒上車,那只手還是有所忌諱地沒敢踫到欣兒。欣兒坐上車,臉撇向一邊窗口,又一次無功而返。她委屈地叭噠叭噠落下幾顆大顆眼淚,心里默問,江華,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媽媽原諒我呢?
眼淚如冰,一顆顆重重地砸在鄭漢良的心上,欣兒,你知道嗎?我若是江華,也會作出同樣的選擇,與你共握信誓旦旦,與你共舞如雪的輕盈,讓你的深情步我情深的懷,「總裁,把手給我。」鄭漢良命令似的說,欣兒愣著。「把受傷的手給我。」鄭漢良用不容她拒絕的眼楮逼著她。
欣兒不知為何,掛著眼淚水的眼楮訥訥地看著鄭漢良。
「誒,我給你消消毒,車上有備用藥箱的。」鄭漢良打開碘酒,用藥棉蘸了一些,「你知不知道貓爪子毒性很大呀?先處理一下傷口,這樣可以有效地避免感染。」
欣兒有些遲疑地將手伸給鄭漢良,鄭漢良細心倍至地為欣兒擦傷口。欣兒眼前鄭漢良樣子漸漸地變作江華,記得那次給世紀賓館送帶魚,不小心被刀子劃傷了手,江華也是這麼顧慮重重幫她小心包扎傷口。是不是較正直的男人都是這樣對小女子呵愛有加?
眼角霧起,舊影重回,欣兒囁嚅著嘴角,情不由衷、溫情綿綿、輕聲細語說,「江華。」這只不過是自語罷了。
「什麼?」鄭漢良沒有听得真切。
「沒,沒什麼。」欣兒垂合上眼簾,將驚慌的眼神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