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華的車與鄭漢良的車相隔並不太遠。眼見鄭漢良的車象月兌韁野馬一樣朝著那輛剛拐上欣兒馳去的路的越野車孤注一擲沖過去。這豈是在攔截,這是同歸于盡的做法。江華的大腦里閃出接下來會發生的慘烈狀況,「啊啊——」江華憋足了勁大聲咆嘯一聲,車的油門早就踏到底了,可是他還嫌不夠,還在用力往下踩。而他手中的方向盤被他用力地往外拉。
如果在這個路口需要有人用死為欣兒排除麻煩,輪不到鄭漢良,該是他江華本人。
江華將頭伸出車窗外高聲喊,這是他顧不上會不會被人認出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鄭漢良枉送了一條韶華青春的命。「不要呀,不要。」
微笑赴死的鄭漢良如入無人無物無念無想之境,在他的眼前拉起了一片白茫茫的虛幻水幕晶簾,象從天而落似的搭在大地的身體之上,沒有風景,也沒有驚懼,跨過這片白茫茫的水簾風光,那該是天堂嗎?原來人在死亡之前是這個樣子的,這麼輕松,並不象傳聞與想象的那樣陰森可怖。心如止水,才會心無掛礙。愛會救一個人的生命,也會讓一個人死而無憾地榮幸放棄塵世的牽累及生命。什麼才是珍貴,是活著時的擁有與死後的不忘。鄭漢良選擇了後者。一個高知的博士只能看淡俗世,將自己擱到虛空的層面,「虛空的虛空,一切都是虛空」。聖經上這麼記載的。
一顆耀亮的流星,它生命的光亮就是它生命的方向,然後,隕化在大氣層中。鄭漢良做到了。
一聲巨響,濃煙,火焰,刺鼻的氣味。坐在戛然而止的車里,一臉蒼白、滿腔悲憤的江華傻傻地不知所措,「漢良。」致命的打擊暴發出一聲哭喊,這聲哭喊包涵他對鄭漢良酷似手足的情誼。當初,是他將鄭漢良這個雙料博士請到世紀集團,鄭漢良又以卓越的表現回饋了江華知遇之情。情志相投的兩個人在創業的路上成為摯交。在他「死」後,鄭漢良又忠心地代他扶起將傾的大廈,保住了世紀集團的穩定,並順利移接給欣兒。
江華雙手抓住衣服用力地撕破,脖頸上青筋似要暴裂一般隆起。一拳重重砸在方向盤上。沖下車,沖進吐著焰舌的車,狠命地伸出手拽開發得發燙車門。不醒人世的鄭漢良已經面目全非,身體上散發出一陣陣刺鼻的膠質焦糊味。不知道人是死是活,江華將鄭漢良從車里抱了出來,「漢良,我的兄弟。」幾顆大大的眼淚灑落在鄭漢良燻燒得黑 的臉上。
根本不敢去察看他的心髒是否跳動,也不敢手觸他的鼻處感覺他的呼喚。江華將鄭漢良放到自己車,駕著車向最近的醫院方向而去。
後面,車禍現場,兩輛相撞的汽車二度爆炸,鐵屑與煙塵濺得很高。幾輛消防車拉響嗚嗚啦啦鳴警笛朝這邊馳來。
江華淚眼血紅,牙關緊咬。只能靠狠握方向的力量承擋著排山倒海的心疼如潮。有時,一只緊則抓著自己的頭發,任指甲陷進頭皮里也不知道疼痛。有時,緊握著拳頭,砸向自己的胸口,他那並不健康的心髒撕裂的痛都不在有知覺了。今天,所有人的不幸都是他的因結出的苦果。欣兒被人追殺,鄭漢良的慘遭不幸,還有他母親杜玉蘭可想而知的痛不欲生的生活,都是因他而起。如果他回來之後,公開露面,那麼鄭漢良應該會安然無恙的。鄭漢良已經盡到一個朋友所能做的一切,何至于最終拼上性命?
鄭漢良來世紀集團時是一個青俊瀟灑的翩翩男子,而今天呢?身體如一具被燒焦的黑炭。讓江華于心何安,于心何忍呢?「漢良,我會為你報仇的,我會讓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一個接一個被繩之以法,不,我會親手殺了他。」
徐曼妮跑到出事現場時,面色殘白,累得要死。遠遠地,她听到了巨響,看到了濃煙與光光。那一刻,她的心就被揪碎了。她沒有搞明白,鄭漢良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是他早有預謀地選擇這個早晨制造一起車禍,是尋死,還是為了給自己逃月兌情感一個鮮明有力的理由呢?莫非原由是自己將失身之責轉移到他身上嗎?如果是的話,曼妮心說,我願意放棄你,也不願意看到你痛苦不堪。但願前方的車禍不是鄭漢良釀成的,但願他會無恙,那麼她就對他說出實情,不再讓他背負負擔。
曼妮跑到出事地點,鄭漢良的車雖然燒得變了形。她還能辨認出來車的標志。她的漢良哥已經死在火中嗎?一時間,曼妮差點暈死過去,「漢良哥,為什麼呀,你不能死,你听我解釋,我不是故意這麼做的,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
連流淚都忘記了。好不容易收拾一點力氣,曼妮向那片火光中跑去。如果鄭漢良死了,不如她也沖進火海里與他一道共赴黃泉。
正欲向火里沖的曼妮被一個老頭從身後抱住,「姑娘,危險。」
這時消防官兵也已經趕到,封鎖現場,將人群向遠處疏散。接著,幾只水柱向火中噴灑水。
曼妮毫不客氣地用最高分貝的音量喊著,「你是什麼人,放開我,我要去救我的漢良哥。」
老頭晨練歸來,肩頭背著一把劍。雖是七十多歲,但是手中也有些力氣,象一個隱身江湖的老俠客。也可能是曼妮當時使勁了全力,一根稻草都能將她束縛住。
「那輛大車上的兩個人都已經葬身火中,這輛小車上的男人嘛……」老頭說,看來他是看到了全過程的。
這正是曼妮所要關心的,「怎麼樣?」連眼神都變得憔悴煞白的曼妮好象找到一線生機似的。
她的處女之身被薛雲開佔有後,那時她就有與薛雲開同歸于盡的相法。鄭漢良又是她唯一可以活下來的理由。她選擇了生,也就是選擇了鄭漢良。
剛才,鄭漢良莫名其妙地把她從車上推下來,然後開快車,如此想來,他是故意尋死的。想說,漢良,跟我在一起,難道比死還難受嗎?好吧,既然你可以選擇死,那麼我更不在話下了。
「沒有死喲,被一個人救出來了,送醫院了吧。」老頭一本正經地說,唯恐曼妮不信,「我都這把歲數了,還能騙你嗎?」
「人呢?人去哪兒了?」將老頭的好心當作驢肝肺了,曼妮吼叫著。
現在這年輕人說話都是這樣張狂不羈吧,老頭怕怕地用他那瘦削的老手弱弱地指了個方向,正是江華車行的路線,「看,就是走這條道的。」
這時,燃燒的車被撲滅了火,只余有一些淡淡的青煙。曼妮果然沒有看到鄭漢良的車里有被燒焦的尸體。並且車門是打開的,看來老頭所言不虛。
曼妮分開圍觀的人群,向著老頭指著的方向下去。路上交通已經癱瘓,放棄打車的念頭,依靠兩條早就酸痛的腿,向這條路走下去。最近的醫院是鼓樓醫院,鄭漢良肯定是被送那兒了。
曼妮先是跑,接著就是走,再就是挪步了。千瘡百孔的心帶著痛入骨髓的寥落,「漢良哥,我放手,我放你走,只要你好好的。你去跟我的欣兒姐好吧……」濃濃的憂傷的眼里淚水縱涌,奔傾而下。
好累呀,精疲力竭的曼妮真的走不動。時近正午的陽光變得驕縱火辣。站在路邊,手支撐住一顆法桐樹,好象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未來。失落,迷茫,蒼白成咽。
看得見醫院那白色的外牆,曼妮咬了咬牙,繼續向前挪。她的漢良哥還在醫院里不知生死呢,她的愛也不知生死。
醫院急救室門前,曼妮拉著醫生的手,「醫生,他怎麼樣了?告訴我,您要救救他。」曼妮哭得花容失色,聲淚斑斑。
「你這麼揪著我不放,讓我如何救他呢?」醫生的聲音冷冰冰的,這種場面他見得太多,早該麻木。
曼妮忙撒開醫生的胳膊,多想醫生能給她一個明確的答復,但是醫生卻最不願意在施救前給家屬任何承諾。不過這個醫生不知道是不是超于其他醫生的憐憫之心,他在合上急救室門的時候,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那張哭得憂傷了的臉打動了他的心,「放心好了,我應該能救活他。不過,他燒傷面積過大,這個我是無能為力了。」說完,關上急救室的門。
模稜兩可的回答,根本沒有一句擊中要害的,失神的曼妮原地呆著,她該做點什麼呢?只能捏住裙角。
這時一個護士跑著過來,先是看曼妮哭成淚人似的,還有那被蹭破的裙子掛著的布條,她愣了一下,不會是今年的流行趨勢吧?護士將入院卡交到曼妮的手中,「你是鄭漢良的家屬嗎?剛才送他來的那個男人丟下十萬元就走了,我們只好將錢存到這張卡上了。」
「那個男人,他是誰?他在哪兒?」曼妮不想放過一絲線索,她揪住護士的手腕。
護士對于曼妮如此情緒化,嚇得臉色微變,無辜地眨著眼楮,沖曼妮搖頭,「我不知道。」
凝神地盯緊護士,「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接受他的錢了?如果他就是肇事的凶手呢?你一句不知道就能讓自己開月兌了嗎?他人呢?告訴,他長什麼樣……」
實在受不了這滿天飛的問號一個接個飛來。全不知情的護士慌忙拂開曼妮的手,邊跑,邊整整變歪的帽子,還不忘記說一句「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