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的動蕩與地方上此起彼伏的暴動並未影響京城的繁華。
我與殿下裝扮成普通夫妻,帶著幾名侍衛與春桃在熙攘喧囂的街市中興致盎然的閑逛。
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宮,如今看街面上的一切都很新鮮。很快便將宮中那些惱人的煩心事拋諸腦後,拉著殿下看看這家胭脂,瞧瞧那家布料,甚為開心。
逛了許久,買了一大堆平素根本不會用的東西,我終于累了。
「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殿下四處看了看,指著前面道,「去那里坐坐。」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前方不遠處正好有間酒樓,人進人出,看來生意不錯,想來他家的酒菜應當不會差,便點頭道︰「好。正好我也餓了。」
一行人被小二殷勤引至二樓包廂,待小二退出包廂,帶上房門。我立刻歡呼著坐下,喚春桃為我捶酸痛不已的腿。
「小姐。」春桃語帶無奈的喚道。
經她提醒,我忽然醒悟,我太過放松了,剛才的樣子哪里還有我平日刻意端出來的威儀。
我抬頭,看見殿下滿臉揶揄的笑,幾個侍衛面露尷尬,想是被我剛才的突然歡呼給嚇著,幾個人見我抬起頭,都躲開我的目光,東張西望。
不過是歡呼而已,他們至于嗎?
我不明所以的再次望向殿下,他眼中笑意更深,指了指我的腿。我低頭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的將腿橫放至另一張凳子上,裙擺隨著我的動作往上退開少許,露出光果的腳踝及一小截腿部肌膚。我大駭著將腿放下,由著春桃替我整理好裙擺,臉上火燒似的燙。
殿下笑著打發侍衛在在隔壁另開一間包廂。我知道,殿下是怕我繼續尷尬下去。
「你怎麼不提醒我?」我埋怨他道。
「我記得,方才就是我提醒你的。」殿下為我將茶碗放到我跟前,「難得看你如此放松,我也很高興。」
「那你呢?」我想起我們出來的目的,我是希望借此讓他放松的,怎麼自己倒先放松了,「你現在覺得輕松嗎?」
殿下並不回答我,只輕握住我的手,對我點頭。
「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我松了口氣。
哪怕這輕松只是短暫的,哪怕我們很快就要回到先前的沉重里去,只要以後想起今日,能露出笑容,便也夠了。
「謝謝你。」殿下忽然開口道謝。
我心里甜絲絲的,又覺得我們之間實在不須這般客氣,「干嘛道謝?要道謝的話,也該是我謝你。我很久沒出宮了,謝謝你今天帶我出來。」
殿下似乎還有話說,卻被門外小二的聲音打斷,「客官,你們點的菜來了。」
春桃上前拉開房門,小二端著托盤,將菜放好,道了聲「慢用」,便退了出去。
待春桃為我們布完菜、斟滿酒,我率先端起酒盅,「既然心情好,就多喝幾杯。喝醉也沒關系,反正有他們在,不怕回不去。」
殿下執杯與我相踫,一飲而盡。
我從春桃手里接過酒壺,親自為殿下斟滿。
剛放下酒壺,門忽然被人叩響,宣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哥哥、嫂嫂可真是好興致。我也想來討杯酒喝,不知行不行?」
我示意春桃開門,果見宣王氣定神閑的立于門外。
「坐。」殿下招呼宣王入內。
宣王欠身行禮,方才入座。坐下來便開口嘲笑,「哥哥嫂嫂如此恩愛,可真是羨煞旁人。」
「你什麼時候說話也這麼文縐縐的?」我記得他一向直接,最厭煩咬文嚼字,什麼時候也開始學這腔調。
「當年上樹翻牆的野丫頭都一腔酸腐話了,我要再不學著點,不是讓人笑話。」
我九歲那年,母後為示親近,將我留于宮中居住過一段時日。那時,我整天帶著比我小三歲的宣王和一眾皇子爬樹掏鳥蛋,翻牆進御花園偷*朵。母後大概就是從那時起發現我完全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以致後來對我印象不佳。
「你?」我不屑的看他,「你的底子我還不知道嗎。以為說話咬文嚼字,就不是小屁孩了?」
我以前最厭煩他,爬樹老摔跤,一摔就哭,一哭就害我被罵。可他總愛跟著我轉,我就想方設法的躲開他,躲不過時,就叫他「小屁孩」,寄希望于用這樣的語言打擊讓他退步。久而久之,我竟然一直都改不了口,私底下都叫他「小屁孩」。
「我這個小屁孩也當爹了……」
「小鈺!」
殿下立刻喝止,宣王似乎也察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馬住口。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尷尬,我想還是應該說點什麼,以緩解尷尬,「也是。是不能再這麼叫了。免得哪天一時嘴快,在你兒子跟前這樣喚你,那你不是顏面盡失。」
「我是不是還得多謝你的體諒?」
時間仿似回到小時候,彼此說話不必小心翼翼,不必開口前先做足禮儀,說個話也要繞上幾繞。
許是和我的想法相同,三個人相視而笑。
殿下開口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我剛才看見你的侍衛了。」宣王答得簡單扼要,話鋒一轉,繼續道,「你們還真會挑。這間雲來酒家,在京城可是口碑最好的酒家,菜好酒好。我是這里的常客,你們不知道吧?」
「誰像你呀,整天沒事就在街面上晃,連宮里也難得去一趟。母後可念你好幾次了。」
想到每次,宣王妃都替他掩飾,說他勤于看書,母後還一直點頭稱好。母後是真的相信,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宣王與太子乃一母同胞,比起別的皇子們,要親近許多。只是這些年,宣王成日在外廝混,殿下則忙著國事,見面說話的機會比之從前少了很多。
「芷蘭不是每日都帶興哥入宮請安嗎。」
「興哥是興哥,你是你。」太子提醒道。
兩兄弟開始閑話,我也不願打擾他們,便閉了嘴,乖乖听他們說話。听得久了,漸覺無聊,反正也沒我什麼事,加之都是自家人,我也不用裝樣子,于是不顧禮貌,起身踱步至窗邊,看看樓下洶涌人潮,街市喧囂,打發時間。
人群之中,有個著玄色長衫的男子引起我的注意。雖然隔得有些遠,我看不清他的臉,但那身形,與旁人說話的樣子以及一些細微的動作,我都再熟悉不過。
可我並未听說他有回京城?他此刻應該在南安才對!
正想著,我是不是認錯人。下面的人群中忽然躍出兩個人,一前一後的朝著某個騎在馬上的錦衣緞袍的中年男子,各自一劍,貫穿男子胸月復……
「殺人了!殺人了!」
我呆愣片刻,立馬跟著樓下四處奔逃的人群喊叫起來。
光天化日,鬧市之中,居然如此膽大妄為!
听到我的喊叫,殿下與宣王迅即趕到我身邊,朝下張望。房門同時被大力推開,隔壁的侍衛听到騷動,立刻過來保護我們。
底下的人群奔逃一陣後又迅速圍攏,我們在窗邊只看到黑壓壓的人群,跟本看不到被害者的情況。殿下吩咐侍衛派一人下去察看。
我忽然想起那個酷似我大哥的人,待我再在人群中搜尋,早已不見此人蹤影。
過了不久,侍衛回來稟報,說被殺的人竟是當朝右相,柳泛!
我見殿下臉色凝重的與宣王交換眼神,心里忽然堵得慌。
大哥,為什麼這個時候你會出現在京城的街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