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無罪 莫名其妙地出走(2)

作者 ︰ 醒客

7.我坐在飛馳的出租車上,正盯著這個繁華都市的盡頭出神。

「到了。」司機對我說。我看著計價器,上面清晰地打出。我問他︰「才走多遠的路,這麼貴?」他說︰「小兄弟,你是外地人吧?我們這兒起價就是8塊。他又指著計價器,走了公里,和你要18塊5不算多吧?」我沒再和他糾纏下去,扔給他18塊就開門下了車。

隔著車窗我隱約听到他說了三個字︰「鄉巴佬!」

S市的夜景比我意想中要絢麗得多︰閃爍的霓虹燈,歌舞升平,車水馬龍,讓人心潮澎湃。寒流穿梭的夜空下,是來來往往辛勤勞作的都市人。

路上我特意觀察了這條小吃街兩旁的環境,發現出奇地干淨。賣燒烤的小販用的都是無煙煤,想來這片地方的規劃管理還算周到。只是每走幾步就會聞到空氣中彌漫的不同種類和程度的氣味,肉香四溢的驢肉火燒,熱氣騰騰的小籠包,麻辣可口的過橋米線,還有剛被扒光毛遭受火燻的雞架。

我走進一家名叫「正宗天津灌湯包」的飯店,服務員操著不大標準的普通話熱情地招待我坐下。

飯店的效率會快到你想象不到的地步。半支煙的功夫,就把我要的大碗牛肉拉面、10個灌湯包和一盤土豆絲端了上來,服務員甜甜地對我說︰「請慢用!」想必該飯店的老板對員工的服務態度進行過嚴格的訓練,但飯菜的味道我實在是不敢恭維。包子勉強說得過去;拉面的佐料搭配相當不勻,一口咸一口淡;土豆絲嚼在嘴里發麻,根本無法下咽,估計土豆秧苗還未成熟的時候就翻土了。

我瞟了眼坐在牆角的小孩,手里拿著遙控器,專心地盯著吊在屋頂上的電視。屏幕上放映的是風靡一時的香港恐怖片《山村老尸》,吳鎮宇正抱著黎姿的頭嚇得蜷成一團,緊接著客廳的走廊響起骨頭斷裂的咯咯聲,門縫里露出個披頭散發的腦袋……

我沒再看下去,強忍著把剩下的三個包子吃完,趕緊結賬走人。幸好看的不是《人肉叉燒包》,要不這店的生意就毀于一旦了。

8.防人之心不可無,來之前我特意在手提袋的最底層放了把二十公分長的水果刀,用毛巾裹著。雖說是法制社會,但你不害別人不代表別人不會害你,況且我身上的錢不是個小數目。我想居安思危是人類最起碼具備的生存自保意識,命都丟了,還談什麼金錢和理想。

相對來說,男人只身在外比女人要安全得多,這就是做男人的優越感。你可以旁若無人地吹著口哨,叼支煙,然後灑月兌或者毫無拘束地逛夜街,還可以隨便找家便宜的小旅館,湊合對付一宿,衛生好壞,有沒有浴缸都無所謂。女人則會有所顧慮,不說是外地,就算本地的晚上一般也很少出門,我說的是良家婦女,尤其是那些稍有姿色的女人,小姐除外。而且要求住旅館的條件相對得好些,不能是偏僻的地方,門鎖不能一撬就開,什麼淋浴,澡巾,拖鞋必須齊全。

坐車的感覺很累,怪不得上年紀的人不喜歡出門,路上坐車就已經折騰得夠嗆。時候不早了,我打算盡快找個旅店落腳,找工作的事慢慢再說。

輾轉幾處,最終以68元的標準單間價格談妥。我發現定這個數字很特別,細一想「68」的諧音就是「留下吧」。也罷,沖著這份誠意,我就留下。

收銀員向我索要身份證,然後放在電腦旁邊的掃描儀上一刷,問我押金還是押身份證?我怕她給我弄丟身份證,忙說押錢。「明天中午十二點前退房。」她給了我一張磁卡,說是開門用的。

我還是頭回听說開門不用鑰匙而是磁卡,不覺這玩意兒挺新鮮。二樓的過道站著一個男服務生,笑盈盈地對我說︰「先生你好,歡迎光臨我們旅店!」我說不用客氣,我還沒你大,幫我開門就行了。

臨走前,他還不厭其煩地吩咐我︰「請保管好您的磁卡,千萬不能放在離手機或電視較近的地方。」我說知道了,你出去吧。這道理我六年前在學校用飯卡的時候就懂了,還用他說。

我把水果刀壓在枕頭下,手提袋塞進床底,確保門鎖上了保險之後,一頭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9.我不喜歡這樣冗長的敘述,或許生活的華麗篇章和細枝末節是遠不能用語言描述詳盡的。

一縷飽滿柔和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屋子。我警覺地坐起身,看著房間周圍,除了電視畫面中的人物對話外,沒有其它聲音。我本能地觸模著枕頭下的刀——剛才可能做噩夢了。

床底下的手提袋也在,看來是我多慮了。我感到饑腸轆轆,馬上想起來時路上還有兩塊吃剩的面包,拿出來發現已被風干。

昨晚實在太累了,衣服也沒來得及月兌。我再次仰天倒在床上,倍感身心疲憊,離開家的滋味真他媽難受。此刻,我似乎能體會到眾多出門打工的游子心里那番離愁別緒的滋味。往常在家,心不操力不勞,可以適時地出去打打籃球,玩玩撲克。我開始意識到,閑適的生活正在與我漸行漸遠,直至從記憶狂潮中褪去,變得支離破碎。

很想知道爸媽現在過得怎麼樣。他還是每天多半時間泡在麻將館嗎?誰給他做飯呢?我媽還是一如既往地去商場做生意嗎?弄不好那邊下雪路滑,上台階多有不便,她曾多次和我提過,每逢下雪天就特別犯愁,我告訴她穿平底運動鞋就不滑了,不知她記住否。院子里那條兩個月大的小狗還會有人按時按量去喂它嗎?它是那樣的生動可愛。

該死的手機又沒電了!爸媽聯系不上我肯定急壞了,應該有未接電話或短信沒看。我心急如焚,鎖上房門直沖底樓的話吧。

我撥了我爸的手機號,等待持續了10多秒……「快接呀!」

「喂?建勛?」「嗯,是我。您還好吧?」「我挺好的,你現在在哪呢?昨天打了好幾次電話,開始不接,後來就關機了,我以為你把手機丟了。」「哦,我手機沒電了,放心吧,我沒事,一兩天就能找到工作,我打算過年的時候再回去。」「唉,你不知道,你媽昨天打電話可把我數落壞了,責怪我怎麼不攔著你。」我盡量掩飾內心的不安和惶恐,笑著答他︰「告訴媽我沒走遠,讓她別瞎操心,一個大男人能出什麼事。」

撂下電話,我長舒一口氣︰生活還是如此美好,什麼都沒改變。我把自己說成是大男人,實際上我離男人的光陰還有十余載,這麼說瞬間好像成熟了許多。從我進入工地那天起,我確實把自己當作是個能撐起一片天地的男人了,我承認我有能力,也有資格去盡男人該盡的職責。

我之所以沒給我媽打電話,就是怕她哭天喊地鬧不停。女人的感情很細膩,尤其是母子之間,她不像男人那樣婉轉迂回地表達,而是采取直截了當的愛護方式。很少做父親的會在孩子面前說︰「孩子,你跟著我受苦了!」在母親口中卻是常听到的。不說並不意味著他不愛你,要在孩子面前盡顯其做父親剛強的一面,因而不習慣那種扭捏作態,能給你的他會直接給你,而不為此多說什麼。多數男孩願意和父親溝通而多數女孩願意和母親溝通,就是這個道理。

10.我返回旅店,又續了68元住宿費,打算再住一天。我下決心在明天中午退房前必須找到工作。人還是忙碌點好,想起在工地的美好時光,是那樣的充實,生活有血有肉。過去的終究過去了,未來的崎嶇坎坷還得靠自己盡心竭力去面對。

有了工地的前車之鑒,我領悟到生活必須得有計劃,哪怕是小小的一步也要走得仔細謹慎,忙而不亂才能穩中求勝。

落日的余暉灑滿了整座城市,喧囂中不失祥和的氛圍,令人陶醉不已。忙碌中的人們忘卻了時間的匆匆腳步,我走在人來車往的大街上,汽車鳴笛聲和商販的叫賣聲不停地刺激著我的五官。

11.下午頗有收獲,我順利地找到了工作。巧的是,我就在小吃街挨家挨戶問,剛開始不是他們人夠,就是我嫌工資太少,直到我失去信心抱著試試的心態走進一家飯店時,猛然發現,接待我的正是昨天給我端菜的那位女服務生。

她顯然認識我,我搶先問她,勉得被誤以為又是來吃飯的。「你們這里還招聘員工嗎?」她笑語盈盈道︰「嗯……這個我不太清楚,我只是帶班組長,要不你等會兒吧,我去叫我們老板下來,你和他談。」

不多時,老板趿拉著拖鞋從二樓走下來,梳著干淨利落的背頭,看樣子頗像打拼多年、久經沙場的生意人。他先要求看我的身份證,確定我不是在逃嫌疑犯之後,問我︰「你想做大廚還是別的什麼?」我說︰「我沒學過廚師,只能做些端菜或者洗碗之類的打雜活兒。」他沉思片刻說︰「你若是不嫌工資少,傳菜組倒是缺人。」我問他︰「月薪多少?」他用手比劃說︰「六百。」我一口答應︰「成交。」他笑著說︰「往後工資還會逐月遞增,這要看你平時表現和干得時間長短。管吃管住,不過行李自備。」我說︰「就這麼定了。」他又說︰「呵,我就喜歡你們年輕人快人快語,好好干吧,下午就能來上班。」

來之前我說過,掙多少錢不是唯一目的,但我也不想盡可能多地出賣自己。600元相比其它飯店確實很多,我應該不斷地學會滿足,因為錢是永遠也掙不完的。想不被剝削,只有自己當老板。

走出飯店,我抬頭看了一眼招牌,還真是「正宗天津灌湯包」,我想這是上天對我的再次眷顧吧,但願這次踫到的是個好老板。

中午退房的時候,收銀員意外地多收我30元,我問她緣由,她說我在住宿期間用煙頭把床單燒了一個洞。我抱怨道,今年既不是我的本命年,我又沒穿紅褲頭,點兒背到家了!

我去附近的批發市場買了張海綿墊和若干生活用品,打的趕往我即將面臨的這份工作。

帶班女孩把我領到他們飯店的三樓,七拐八繞走進一間足有80平米的房間。我看著光線並不充足且略顯陰暗潮濕的房間,突然有種被拐賣的感覺。她指著里屋的套間說︰「那邊是大廚們的寢室,這邊是你們五個傳菜生的,以後你就在這兒睡,待會兒安頓好把這個穿上就下樓干活。」她從旁邊年久失修的櫃子里找出一件暗紅色(之前應該是鮮紅)的工作服。

我拿起油脂麻花的工作服細細端詳,上面布滿了斑斑點點的痕跡。心想,這件衣服的主人不知更換了多少代。捏在手上薄如蟬翼不說,聞著還有一股腥臭的怪味兒,穿上這樣的衣服,怎麼能給飯店樹立良好形象?我堅決不穿。

下樓的時候帶班女孩正好迎面上來,與我擦肩的同時叫住我問道︰「哎?我不是告訴你穿工作服嗎?」「髒得不能穿,我洗干淨晾在陽台上了。」「哦,記得明天穿啊!」

我沒再搭理她,徑直下樓了。我發現行使管人的權利好像很爽,從學校到工地,從工地再到飯店,我走在哪始終都扮演著被管的角色,這樣的壓迫真讓人受不了,顯然這只是前奏。

帶班女孩給我的印象不大好,與她之前招待我的態度截然相反。因為那時在她眼里我只是偶然光臨此地的顧客,她會全心全意像招待任何顧客那樣殷勤地招待我,洋溢她的熱情,掩飾她的虛偽嘴臉。現在不同了,我們誰都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麼短的時間扯上工作關系,還是直接的。她也得益于自己的職權範圍因為我的到來而擴大,由先前統領的四個人發展到五個人。我多次看到她在老板的指示下鞍前馬後忙乎不停,自然聯想到工地上潑婦的身影。

12.新年伊始,己丑年的到來讓我始料未及。歲月的車輪又碾過一圈,轉眼間我度過了屬于我生命中的18個春秋。

很多人習慣在新的一年開始,定下這樣或那樣的目標,並找出幾句勵志類的名言鼓舞自己,以望在工作生活中有新的開端,展現出一派新氣象,新天地。這麼做不僅不會帶來好的效果,反而徒增更大的思想負擔,這類人多半是力不從心。現實與理想之間總會形成巨大的落差,暮然回首,頓悟,其實是在作繭自縛。

有能耐的人從不會夸大其辭,揚言「短期內我一定怎麼怎麼樣」,中國人講求內斂含蓄,凡事都注重其背後的重大意義。某些事情縱然看來輕而易舉,但向來不顯山不露水,只是一門心思兢兢業業致力于工作,而不會把掌握的技能展露在嘴上。他要讓你看到他的內在,沉默中爆發的實力是不容小覷的。武俠小說中但凡沉默寡言的人往往都是高手,殺人于無形,以無招勝有招——應用在當今社會就是,話多無益,禍從口出。

我得說說我高中時期的班主任。那時每次月考或大型期中期末考試過後,他總是利用班會時間讓我們對各自此次考試的成敗作一個分析,考得好,為什麼好,不好,為什麼不好,並且寫在紙上,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檢討。你想,人都是虛偽自私的,即使考了全校第一,誰好意思自夸呢?所以我說,人人自危,全班沒有一個人敢光明正大地承認自己確實考好了,並心甘情願把自己的學習心得傳授給其它人。本來較差的學生想從好學生那里听到些高明的學習招式,結果都在作自我檢討,虛偽言說自己的失誤,而且底氣大大不足,班會每次只能像開追悼會那樣,氛圍低調,哀傷,然後全班人沉痛地離去。

至今想來,學校于我而言並非一無是處。出來這麼久,它唯一留給我的就是那句曾經傳承過歷屆學生們的校訓︰低起點,高密度,勻加速,多循環。簡短精煉的十二個字,就把高中三年所灌溉的學習思想和方法告訴了人們,可想創立此校訓者必定是大師級人物。從字面意思不難理解,引導我們起點低無關緊要,只要在大量研磨的基礎上,以平穩有序的速度反復推敲知識才能有質地飛躍。

那時,無論是每月的校報,周刊,還是校長或班主任的例會演講,總要讓這幾個字打頭陣,好起到敲山震虎的強大功效。校園內頓時掀起一股學習狂潮︰課間操的音樂還未響起,足見站在教學樓前的學生們人手操著一張字條或記事本,嘴里發出嗡嗡的朗讀聲,看上去有點*功*的味道。班主任則會趁此從隊伍的後面向前移動,檢查是否有濫竽充數者,有時會隨機站在某個同學身後听其念叨的內容,發現紙上和嘴里念出的不一致時,便有好戲看了。

再後來,背紙條的習慣逐漸演變成了學生們日常生活中的一項機械行為,就像人知道尿急的時候應該奔向廁所,吃飯應該奔向食堂。我的同桌就是很明顯的例子︰一次課間操上,他忘了帶紙條,向前後左右的人索要均未果。忙轉身對著三米開外的我壓低嗓子說︰「谷建勛!帶紙條了嗎?給我撕點!班主任快過來了!」我陰險一笑,從褲兜的最底層翻出一團皺巴巴的衛生紙,上面寫著我曾經為了應付緊急情況隨手抄寫的一句瘋狂英語︰justicehsalongarms(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因為當時我確實沒有多余的紙條分享給他,只能將計就計地幫他瞞天過海。

結果那天他運氣不好,有個胖子拿了大半張歷史教科書的扉頁都沒被看見,偏偏是他。也怪那張衛生紙,太醒目了。還有一次是在廁所,剛做完課間操。當時我從便池上直起身,听到隔壁有人喊我的名字,過去一看是他。我說︰「你還不起來蹲這兒干嘛呢?」他說︰「媽的,手紙不夠了,剛才差點弄手上,你還有嗎?」我翻出口袋說︰「沒了,要不我回去幫你取?」他忽然靈機一動,好似發現了新大陸,從上衣兜里翻出第二節課抄下的三十多道英語單項選擇題,要求按作業上交之前必須背會。我說︰「你就不怕挨罵?」他語氣堅定地說︰「我擦重要還是它重要?大不了就說丟了唄!」我笑了笑,無語。

學生面對學校主張的各項在學校看來有助于學生進步的舉措表示反感實屬正常,而這些舉措到底能不能真的有利于學生的發展,很難評判。公道地說,每個老師的教學方式不盡相同,可能劉老師的方法適合三分之一學生的口味,而另外三分之二學生適應張老師的方法,眾口難調。就像上文我提到的,起點低不要緊,關鍵是我們路選對了,進步快慢不是誰能主宰的,有進步就行。事實證明,不管是「十個五年」也好,「二十個五年」也罷,我們確實大有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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