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穆嵐已經完全沒有對策了,什麼周旋什麼計劃她全然顧不著了。她唯一想著的就是要把自己的真是想法說出來,所謂理解為大嘛;這就當是最後的一次爭取,而且花父興許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
「是的,我承認,我不是花木蘭。」她認真地盯著花父的眼楮,一字一句用力地道,「我也不知道為何會來到這個世界,進入……進入到這個身體里……我也試著去接受我身邊的一切改變,雖然有了改變,但是我也很喜歡我現在的家人,我喜歡娘的率性,弟弟的可愛,兩個姐姐的賢淑,我試圖用最真誠的心去對待他們。前段時間,我……我無意間听說,家里有妖孽出沒,你打算請道士來。我就知道是沖我來的。既然你們不喜歡我在這擾亂你們的生活,那我可以走啊!我願意去從軍打仗啊!為什麼你要一再阻擾,弄到今天撕破臉皮的地步!讓花母對打仗而離去的花木蘭抱有思念和美好的回憶,總強過她眼睜睜看著女兒在道士的折磨下死去要好吧!」說到最後,她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聲音發顫地近乎吼了出來。
「一派無理之言,我憑什麼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詞,殺人凶手會在臉上寫上凶手二字麼?」花父似乎沒料到花穆嵐的氣場這麼強,于是又不屑地撇開臉,逃開和她繼續對視,「你說我一再阻擾?哼,不要在胡鬧了,這軍貼上一字一字寫得清楚——特征豐縣鳴祈鄉花安!」說罷,便拿出軍貼給她看,果然如他所說。她也清楚地看到了下面的一行小字「如有不至依法處置」。
一時間,穆嵐有些語塞。
難道一切都這麼結束了?常常會有人抱怨機會未眷顧他們,實則是他們沒有抓住機會。對于花穆嵐來說,這次征兵就是個莫大的機會——既可以離開受人猜忌的這里,興許又有可能建功立業,展現她的英姿。或許有人會嘲笑她——何必呢?老老實實呆在花家,與個道士酣旋總不是難事,何必去那個吃飯睡覺人生安全都沒有保障的軍隊,甚至還像今天撕破了臉皮連後路都自斷了?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她也有了這種想法。「一輩子百無聊賴地生活在這個陰溝溝里?」她自問。忽然,她精神一振,她是個愛賭並且自認為善賭的人啊!若說有什麼不敢賭的,無非就是害怕賭輸的慘狀。可她有什麼可怕的呢,她已經沒有可輸的,她豁出了她赤赤白白一條命又怎樣?喪心病狂又怎樣?
她跳了起來,揪住花父的前襟,有點歇斯底里道︰「這不是你的理由!你若同意讓我去,這又會是什麼難題呢?你的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啊!為什麼不同意我的說法呢,讓我從軍離開,于我于你們都有莫大的好處!你難道不怕你離開之後,我因為憤恨傷害你的家人麼?天啊!為什麼你就一定要和我作對!因為我不是花木蘭,我的言行就一定要對你的家人有傷害麼?你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啊?!」
穆嵐的雙手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
太陽已經漸漸升起,柔和的橙色光芒籠罩著遠方無垠的地平線;天空碧藍如洗,沒有一片多余的雲朵在上面徘徊,寧靜的令人也不免平和起來。天地之間,一派祥和。
花父沒有回答她,瞧了眼攥著他衣襟的手,他伸出手將自己的衣襟從穆嵐的手里拿了出來。
這到底算什麼啊!花穆嵐心中一聲哀嚎。因為這是他的女兒的身體,所以他就連衣襟被拽住了,也都不忍心動粗傷害到她?其實只要他不重的一拳打來,她肯定會吃痛松開他的衣服!而且花父如此執意要自己去出征,完全可以打昏她自己離開,不必和她花這麼多的口舌;等她醒來的時候都已經回天無力了。可他竟然連這樣的手都下不了!……難道……這就是花父不同意讓她出征的理由?
花穆嵐再也忍不住了,她承認她有些嫉妒原來的花木蘭,她的父親將她保護得如此細致,而她現在卻要被他視作眼中釘,全力打擊。這算什麼世道?!
她忽然一個沒忍住,拳頭就直直地掄了出來,一拳好不偏差地打在了花父的肚子上,發出「踫」地一聲悶響。
花父以前只知道這個鬼魂生性粗魯,哪里料到她還會揍人?一點都沒來及躲閃,就給她揍了個正著。那一拳里不知道飽含了怎樣的力道,疼得他後退了兩步,不自禁地彎下腰來,最後跌坐在了地上。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花穆嵐低著頭站在那兒低吼道,穿越來已經有些時候了,她一直壓抑著自己,不去想過去的事情,盡量讓自己適應這里的生活。在原來的世界里她再怎麼霸氣,也都還是個需要依靠家里的孩子;突然之間的獨立也讓她茫然失措。就像她說的,她試圖用真心和新的家人相處,在這個陌生的異域,適應他們的習慣,小心翼翼地讓自己不顯得那麼突兀,然而這樣苦心孤詣的她卻還要被無端地誤解指責。
「你說我是妖孽鬼魂,可是我願意來到這個奇怪的世界麼!你那麼輕巧地說我是鬼,想要加害于你們,天知道我只是一個回不了家的可憐的魂魄啊!在我原來的世界里,我也有我的爹娘,他們也是這樣的心疼我!我每次打架受傷,我娘都會給我上藥,然後惡狠狠地發誓要把打我的人痛扁一頓!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娘要是看到我一個人漂泊在這樣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受了這麼多的委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會不會靈魂出竅,沖到這個世界來……我,我……真的真的很想念他們……」
「你這個自私的人呵!你只管你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好像別人都不是人一般!你這樣不善待他人,他人也不會好心待你,包括你試圖保護的人的!我不知道如果花木蘭的靈魂去了我原來的身體里,我的父母待她像你待我一般的時候,你會有什麼樣的感想,會不會憤怒于我父母的不懂得理解和猜忌。不過……不過你放心吧,我爹娘還沒有如此瘋狂……因為他們知道讓我自己去走路,而不是每口飯都喂到我嘴邊,等我月兌離了他們的時候就像無力的嬰孩一般!」
花木蘭全身止不住地顫抖,盡管她讓她說出的話句句都震懾人心,可她的聲音卻止不住地帶著重重的鼻音。她終于抬起頭來,初升的太陽柔和的光澤鍍上她的臉龐,將她臉頰上兩行晶瑩的淚痕照得無比閃亮︰「你的理由究竟是什麼?」
跌坐在地上的花父听著她的一番話,看著面前這樣的她,忽然有些動容。他原本決絕地心忽然柔軟了下來——或許因為那張帶淚的堅強的臉正是花木蘭的吧!
「我不希望木蘭受任何的傷。不論她身體里的是誰,她的身軀永遠都是我和她娘給予她的。我不允許她因為任何理由而受傷!」他捂著受傷的肚子,抬起頭依舊冷冷地直視著花穆嵐道。短短幾句話縱然霸道,卻讓人不得不感嘆他的用心良苦。
就是這個原因而已?花穆嵐一下子呆愣在那兒。只是僅僅不希望他保護的人受傷,這個簡單的理由,所以花了心思一再對她阻擾?她紅著眼眶只能呆呆地站在那兒一時反應不過來。
他二人便這般,一個跌坐地上,一個站著出神。微涼的風輕輕柔柔地吹過一陣又一陣,那帶著時光流逝的風未曾停息,帶走了一個又一個的思念,帶到無窮遠方,帶到時光窮盡時。或許是一秒鐘,或許是一分鐘,又或許是一輩子——總之,這時候時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若你是我爹,那真好。」一陣微寒的風卷著一句輕飄飄慢悠悠地話吹進花父的耳中。他覺得天實在有些寒,害得他心也都凍得顫抖起來。他的什麼原則什麼立場都塌陷了。
他不知方才在想什麼,只是現在突然醒來,像是迎來新的一年似的——去年的那些事兒總算完了,又可以無所顧忌地隨心而去。
他這一輩子,緊緊抓著他的家人的手,築起安全的高牆,將他們護在他的羽翼中。這原本可以成為他帶到棺材里的人生宗旨以及自豪,但是在今天這些都漸漸被擊出裂縫。他真正築起的高牆,或許不是為了保護他的家人,而是為了他自己,讓他可以撫模著高牆安心地想著對得起他守護的人。
他這麼強勢,這麼護得他們不透風,是不是有那麼些原由只是為了顯現出他的氣概?是不是因為不相信他們也能自我保護?是不是害怕自己失去他們後該如何生活?是不是為了證明他不會讓他們受傷?可是他忘了,他們也想保護他,他們看到他受傷也會更心痛,他們終有一天會離開他而那時他們不知該如何自保。
花穆嵐的出現將這些都打破了。原來他的保護也不是密不透風的,他應該讓他們漸漸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他一直告誡自己要保持對這個不速之客的敵意,盡管和她談笑的時候也同樣的感到了幸福。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問題不在花穆嵐的造訪,而在他自己。他突然感到高興,也突然地感謝老天,讓花穆嵐陰差陽錯地來到這,拯救了他和他的家人;盡管這個代價是花木蘭的離去,但是……但是若木蘭能踫到花穆嵐的父母也會是好的吧!
是時候讓他們學會自己去飛翔了。
「你……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