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性紅顏 第一章 雲無心以出岫

作者 ︰ 隨園居士

這是一九九零年的盛夏,久旱未雨,持續近一月的太陽的炙烤,使得這座長江邊上的千年古城——雲岫,仿佛一個陳舊卻不失其厚重的火爐。雲岫人民生活在難耐的酷暑的煎熬之中。至于我(傅心儀)和立夫(孫立夫)二人,與一般雲岫人民所不同的是︰我們正忍受著雙重的煎熬。一重來自太陽,一重來自分配。寒窗十年,為的是考大學。那時的考上大學,與若干年後的大學,那完全不是一個概念。那時考上大學,意味著鐵飯碗在手。而我和孫立夫,現在正等著那個鐵飯碗,等著那個分配結果。是一個什麼類型的鐵飯碗,已經沒什麼懸念了。我們雙雙畢業于A師大,我學的是中文,立夫學的是數學。對口的單位自然就是學校。擺在眼前的是什麼問題呢?學校分很多種,大家都想盡可能留城,盡可能地不要到太偏僻的地方去。雖然這想法透著那麼點可恥,而且也不十分地現實,但人性它就是這個樣子的!當然了,這個想法對我來說,著實有點奢侈。來雲岫短短的一個月,我已經知道了︰留城對于我來說,四個字可以形容——痴人說夢。小小的縣城里的三所中學,早就人滿為患了,現在留城的純屬照顧關系,既然如此,那哪還是一般寒門之人可以問津的?但同樣畢業于A師大的立夫的同班同學加好友吳常念說︰不能放棄!得努力!他還說︰我和立夫,至少得有一人留城,以備將來調動之用。調動時你得有理由對不對?只要一人在城,那麼將來的調動理由自然就充分了——照顧夫妻分居。關于我們的分配,孫立夫之父——孫名凱是不管的!他早就旗幟鮮明地指出︰他一輩子最討厭求人。這位有可能成為我未來公公的孫名凱同志,是相當有特色的︰他姓孫,但不願做孫子,奉行萬事不求人;他在外未曾顯身揚名(不過是一個工業局副局長而已),但在這個家庭里絕對權威,整個一封建家長。他沒多少文化,但好教訓于人,常有驚人之謬論!環視雲岫官場,我們還真有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關系。什麼關系呢?喬縣長的兒子喬若虛是立夫的高中同學,那時的立夫,和喬若虛相交甚厚,厚到什麼程度呢?不管是追女同學時需要打架,還是失戀後需要喝酒,兩人就總是在一起的。究竟是立夫的朋友,喬若虛和立夫有著相同的義氣和血性。立夫的分配,孫名凱不管,但是喬若虛要管。喬若虛承諾對立夫的分配負責。但喬若虛畢竟不是縣長,他父親才是!于是喬若虛的承諾究竟有多大勝算,誰也說不清楚。為了盡可能地讓承諾變成現實,我和立夫提著煙酒去送了禮。立夫去喬家打了近一個月的短工,主要是幫喬家做做清潔,抹抹地板什麼的,在喬若虛母親面前表現表現。關于立夫把分配寄托到喬若虛身上的事情,立夫之父孫名凱是這樣評價的——純屬扯淡!立夫自己的分配算是寄托了,但我的分配,卻無從寄托,也無處寄托。喬若虛雖然義氣,但我們認為︰人貴有自知之明,和喬家就這麼一點可以忽略不計的關系,你不可能貪婪到同時去向喬叔爭取兩個留城的名額吧?按我的意思︰我的分配,就听天由命算了!但立夫不甘心呀,他覺得男人大丈夫,既然有本事在大學談戀愛,那就要負起相應的責任。立夫之所以不甘心,還有一個原因,因為按正常情況,我原不會出現在雲岫這地界上的。我不是雲岫人,我是江城人。江城是一個地級市,雲岫縣是隸屬于江城的。按那時分配常規,是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的,但畢業分配時,為了傳說中的愛情,我竟然無知莽撞地向學校提出了放棄江城選擇雲岫的申請。因江城較雲岫發達,從江城去雲岫屬棄明投暗的支邊類型,有關部門當然樂于通過,我的檔案得以順利到達雲岫。我做出這樣的選擇,依後來的成熟的人們來看,確實是不可思議的!但你要說那屬于幼稚,我一定不答應!因為對我傅心儀而言,幼稚應該早已離我遠去了。年齡我是只有十九歲,但我是在中國古代文化的燻陶中成長起來的,我是唱著《河中之水歌》長大的——河中之水向東流,洛陽女兒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織綺,十四采桑東南隅,十五嫁作盧家婦,十六生兒字阿侯……從小,父親傅良玉同志,就是以古人的標準要求于我的。蔡文姬、李季蘭、薛濤、李清照、蘇小妹,這些人都是我的榜樣。我那篤信道家學說的父親傅良玉同志,在對女兒的管理上一貫奉行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這樣無為而治的後果,就是我這人比較地率性,比較地不羈,比較地大膽,比較地不知天高地厚。當然了,父親的無為並不是真正的無為,他的無為只是不從性格上,不從日常的細枝末節上對我橫加約束。父親從小教習我四種本領——琴棋書畫。除了這四種本領外,每逢周末、節假日,他總帶著我去江城的青少年宮學習舞蹈,後來也學電子琴。再有空閑的時候,他就帶著我去垂釣,一邊釣魚一邊背誦楊慎的《臨江仙》。于是四歲的時候,我嘴里經常蹦出的就是「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既然這樣,你也就明白了,十九歲的傅心儀其實已經比較成熟老到了。放棄了江城選擇雲岫,它不應該是幼稚,我覺得應該把這解釋為一種率性、一種豁達。正因為傅良玉同志奉行無為而治的思想,所以在分配去向這樣的事情上,他是毫不干涉的,一切听從女兒的意願,願去雲岫就雲岫吧!今天是宣布分配結果的日子。立夫早早地去了教育局。他不讓我同去,我想這里面包含著對分配結局沒有把握的非自信情結。我就這樣在三樓的居室里徘徊著,腳步卻放得很輕,否則又會讓樓下那位很可能就是我未來婆婆的人增加一條數落我的理由。我明白,我已經發自內心地怕她了。立夫回來時已經快到十二點,神情異常地沮喪,一種強烈的挫敗感讓他看上去換了個人似的。立夫媽連忙湊了上去。我知道她只關心立夫的分配情況。其實我已經從立夫的臉上知道了事情的結局,但到底怎麼個差法,究竟被發配到了何處,卻還是想知道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又都在意料之外,我和立夫沒有一個能留在城里,兩個都被分到了區中學。立夫的學校離城較近,大家比較熟悉,至少听說過。而我將要到達的桑榆區中學,卻陌生得厲害,隔壁鄰里問了一大堆人,竟沒有一個人听說過,其偏遠的程度可想而知。立夫媽已經憤憤然地嘮叨開了,我知道,她很大程度上是為她提供的煙酒叫屈。公公孫名凱先生則照例在客廳里踱著規則的方步,事不關己地用他慣常的粗大的嗓門非議道︰「反正我早就說過,分配的事我幫不了忙,我這人一輩子最討厭求人!我就說嘛,你立夫想問題就是簡單,就憑你和他兒子是同學,人家喬縣長就幫你?還自作主張地大老遠把傅心儀也弄了來,我看你怎麼辦?」短短的一個月,我已經明白自己這個未來的兒媳在孫名凱夫婦眼中壓根是不受歡迎的。孫立夫曾說,他有著非常開明的父母,一切大事均由他自己定奪,我信而不疑。不曾想到立夫的爸媽對我的前來反應非常地強烈,他們通過種種方式充分展示了對于我的諸多不滿,他們努力想讓我明白︰做他孫名凱的兒媳婦,那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的!我,傅心儀,一個江城中學教師的女兒,母親還只是郊區菜農,進入孫家明顯有高攀之嫌。這極大地動搖了我先前頭腦中的自信。也許是因為在學校時追隨者不少,我曾為自己的容顏沾沾自喜,加上在學校時曾被人稱為品學兼優,就絲毫不曾考慮到和立夫在門第上的細微差異。然而我自視的優點絲毫不能成為孫名凱夫婦的擇媳標準。我曾反復地思索,也難以確認他們不滿意我的真實的原因,直到立夫嫂子的出場,我才有些明白︰我是一個普通教師的女兒。而孫名凱,卻是一堂堂工業局副局長(雖然這官職在外間算不了什麼蔥,但他自己卻深為自得)。可惜這位工業局副局長太過拘泥,死要面子,連兒子分配的事也不聞不問,還要妄言什麼萬事不求人的清高。然而孫名凱在剛剛拿到分配通知,我們本就萬分沮喪的時候不知安慰,事不關己地妄加責難,使我不得不看出這位未來公公的冷血與無情。喬若虛打電話尋問分配的結果,立夫如實以告,沒想到這位昔日同窗竟氣憤難當,揚言事情不會就此罷休!他讓立夫先別急著到學校報到,他一定向他父親問個明白。我們仿佛又看到一線希望的曙光。一同回本縣的同學當中,立夫的好朋友吳常念被分到縣第二中學,他的為官的父親長于人事又重視兒子分配;我的同班同學梁阿滿分到縣第一中學,她父親是縣一中骨干教師,全縣聞名,這種分配結局早在情理之中。立夫輾轉打听了一些其他留城人員,一路打听過來,沒有一個不是以當權的官員做為背景的,公然宣稱走的是喬叔這條路的就不下三人。不過人家那花費,是近十倍于我們的。立夫之所以沒能留城,喬嬸解釋為教育這口子不歸喬叔管,然以現實的情形觀之,實在不是喬叔管轄範圍的問題,而是禮之輕重的問題。2011年5月8日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知性紅顏最新章節 | 知性紅顏全文閱讀 | 知性紅顏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