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我們動身去江城,有關春節的安排是︰立夫先到我家玩幾天,臘月二十九返回雲岫自家團年。然後他在雲岫,我在江城,各自過各自的年。立夫給他媽請假時,他媽嘀咕了好一陣子。明顯不大願意,看來她在思想上仍沒有接受我這個兒媳,仍堅持不懈地想給蘭梅留個機會。但我們仍如期實施了回江城的計劃,這也是立夫的優點︰小事情他可以不計較,但只要他認為對的事情,別人(包括父母)反對是無效的,他是該請示請示,該沉默沉默,該做的還得照做!相比孫名凱夫婦對我的態度而言,我父母對于立夫的態度,那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別。立夫的優點在于︰他能安然地承受這一切,對雙方父母對其女婿兒媳天壤之別的待遇不以為意。我似乎也不能以孫名凱夫婦冷遇我為由要求父母怠慢立夫。非但不能如此,為防止父母無盡的擔憂,就連自己在孫家不受歡迎的狀況也只能瞞著。回到家听到最多的事就是兒時的女伙伴、同村某某某在沿海打工,掙了不少錢,給家里寄了多少錢,給父母買了什麼高檔東西,甚至出錢為家里蓋了新房。這些話讓我頗為難堪。那些兒時的玩伴,她們多的讀到初中,少的小學都差幾年畢業,長相也不足稱道。我就追問這些人是怎麼發的財,婦女們的臉色立時就神秘起來,說來說去,原來多是三陪,也有直接傍款的,算是批發。我就納了悶了,那誰誰誰長相也都平平,沿海那三陪的門檻兒也忒低了點!還有沿海那款,難道也不講究個質量?說到傍款我就想到了趙羽。就趙羽那模樣的,傍個款還說得過去,沒有辱沒款的稱謂。一位鄉鄰婦女說︰「唉,心儀你是不知道,听說那些地方的人長得都不咋的!我們這地方的姑娘,稍稍打扮,到沿海都成了漂亮人了!」頭腦一發熱,我就慫恿立夫,試圖說服他一起下海。立夫說,我們沒有本金,又無熟人引薦,到了那里,如果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工作,咋辦?如果沿海沒站穩腳跟,回來學校卻不收留了,又當如何?放棄工作的事情你楊柳媽是絕不會認同的,她身體不好,如果因此氣壞了身體……幾個如果一問,去沿海的事也就休提了。臘月二十六這天,是一個星期天,天氣還不錯。立夫和父親在堂屋里下象棋,我在院里和煦的冬陽下看書,母親獨自在屋後的菜田里忙碌。鄰居大嬸來了,她來意很明顯,幾句話後,就進入正題,她說︰「心儀呀,你怎麼去了雲岫桑榆那地方呢?听說那地方常有野人出沒,你踫到過沒有?」「是嗎?我運氣不好,暫時沒踫到過。嬸子你是怎麼知道的?」「唉!村里那誰就知道桑榆,他說那個偏僻呀!不是我說,心儀你這書讀的,有啥意思?咱隊里和你一般大的孩子,現在誰不比你強?那誰誰誰,你們小學同學,人家現在做磚工,家里新房都蓋好了,還有我家那老三,你一個班的,不沒考上嗎?沒考上怎麼啦?現在掙錢!一個月兩三百,也不比誰差!我怎麼听說你工資才九十多。九十多能做個啥呢?」我太了解這鄰家大嬸了,這是個什麼人呢?正宗長舌!又喜歡爭強斗狠,處處和人家比,處處都要超過人家,明明超不過的,她就用嘴上功夫進行迷補。她家三個兒子沒一個喜歡讀書,也沒一個能讀書,都是讀個小學,成績太差跟不上,父母又見識淺薄,就輟學了。于是這鄰家大嬸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讀書無用論者,多年來不遺余力地在村子里宣傳︰讀書無用!不如直接兌現,弄去掙錢!她類似的語錄很多,諸如︰我最不喜歡那個動不動就拿一本書把臉遮住的人,我看著就來氣兒!村里但凡能讀書的孩子,都能受到她的關注和非議。我當然是首當其沖。她今天是以表達同情為由行看笑話之實。我微笑著,平靜淡漠地看著她。對這種效果她顯然並不滿意,便進一步補充說︰「心儀呀,你個女女圭女圭好糊涂啊!怎麼就這樣名不正言不順地跟去了呢?那個什麼……孫……立夫要是把你甩了,你一個人呆在那老山上可怎麼辦呀?」我笑著,漫不經心地說︰「嬸呀!你自己三個兒子的事夠得你操心了!我的事你就甭放在心上了。」這人還真頑強,話說到這份上,她仍要堅持,她說︰「我三個兒子有什麼可操心的呀?個個身體壯實,個個能挑能扛,個個都能掙錢!」我說︰「嬸呀!話怎麼能這麼說呢?一個當媽的怎麼能只想著孩子的錢呢?做磚工多辛苦呀!這稍稍有點辦法的人誰願干那個?你得關心關心他們,除了能挑能扛外,他們還能干點別的什麼呢?你當初要是勸他們多讀點書,又何至于干這種苦力?還有,這掙錢的事,眼光得長遠一點,社會是進步的!也罷,現在你是不可能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將來你會慢慢明白。孫立夫會不會甩我的事,現在提醒也來不及了,等到將來他真甩了我,你直接來看笑話就是!」說著立夫從堂屋出來了,鄰家大嬸只好搭訕著走了。我嬉笑著說︰「言之有理呀!這種風險是客觀存在的!還好,她不知道還有個姓蘭的候著,不然更得為我捏把汗了。」立夫不屑地說︰「就這種人的話你也听。」楊柳媽就在這時回來了,背回一大筐的蒜苗花菜之內,看情形今天下午她還得去賣菜。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她已經听到了剛才的對話,她說︰「這最是個喜歡看笑話,喜歡說閑話的主,天天逢人見人就說,我們這讀了書的沒用,掙不到錢。我讀了書的,這工作總輕松一點!比他那些兒子好玩一點!我耍著假還有工錢呢!他那兒子總要做一天才有一天。」我想勸她不要以鄰家大嬸為念,不要與鄰家大嬸一個見識,但我看她那表情,就明白了一件事︰生活在這樣的氛圍中,你讓她完全不在乎,完全不以這些人的是非為是非,完全不跟這些人一般見識,完全不和這些人去比,那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