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城,楊柳媽告訴我說,布谷曾兩次來家里找過我,我才想起已經很久沒給他打電話了。再一打听,居然趙若懷、孫思都去江城家里找過我。趙若懷是六月二十日左右去的,借口是去江城辦事,順便去我家看看。孫思是七月中旬去的,他是以我的同學的名義去的。這兩人都向老傅問過同一句話,就是我有沒有打電話回去。想想還真是挺難為他們的,又想打听我的消息,又得幫我隱瞞辭職的事情。我旁敲側擊地向楊柳媽打听趙若懷到我家後的表現。楊柳媽告訴我說︰趙若懷在我房間里坐了會兒,說是去看書。我開始在房間里尋找蛛絲馬跡,果然在一本宋詞的夾縫里,看到了他的柳體書法。不是什麼詩詞,是大白話,他說︰「姓傅的,你到底在哪里呀?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呀!你記住︰咱倆沒完!」當晚輾轉不眠,心馳神往了大半個夜晚。好幾次做了決定︰明日天一亮,就滿世界找他。可是每次決定做出後,兩分鐘之內,又被自己否定了。本我和自我爭斗不已。第二天和布谷在咖啡館見了一面,他主要是問藥材生意的事情。我把實情給他講了講,說回到雲岫再視情況而定。回到雲岫又給趙若懷姨父打了電話,他說趙若懷、孫思仍然沒回,但他說︰趙若懷曾經打電話囑咐過他,如果我再打電話,一定讓我留下我現在的地址,我的聯系方式,讓姨父務必問清楚我在哪里。我告訴姨父說︰「我現在居無定所,暫時落腳在雲岫縣城,沒有什麼聯系電話。姨父,轉告趙若懷,說我現在很好。深圳那邊,如果還行的話,讓他就那里安身立命了!」打完電話我沮喪了半天,就為了違心所說的那些個話。我找到阿滿,把已經辭職、但立夫不讓丟工作、目前自己無處落腳的情況說了,阿滿說︰「這次你來對了,說不定我就能把你調進城來!」我做出願聞其詳的表情,她說︰「是這樣的︰我現在這男朋友,姓吳,與搬遷辦吳主任是本家,關系好,昨晚我們在一起吃飯,好象搬遷辦現在正缺人手,不過是借調,暫時沒編制。不過這有什麼關系呢?走走曲線而已嘛!調動是遲早的事!總不能說借用了人家,將來用完又退回去吧?」我說︰「可惜我已經辭職……」梁阿滿讓我把辭職的過程講講,我講完後,她說︰「應該沒問題。我估計你們校長,壓根都還沒把那辭職報告交到教育局,只要沒有交,就不構成辭職。就算交了,也沒什麼。你以為成功辭職那麼容易呀?還得其他相關部門審批,那什麼教育局、人事局、財政局都要涉及的。沒批下來以前,就都是可以挽回的!周毛不就在教育局人事科嗎?辭職報告首先會交到他們那里。你找周毛打听一下,就什麼都明白了。」我輾轉找到周毛,他表示確無此事,他說桑榆中學未交任何老師的辭職報告過去。周毛還表態說︰「你放心!我給我爸說說,就算你們陳校長這幾天交過來了,我給你扣下就是。你本來就不該分去桑榆。」我再去找了家住縣城的桑榆中學教務汪主任。汪主任說︰「老陳多狡猾呀?他怎麼可能交呢?只要沒有交辭職報告,你和趙若懷就還是桑榆中學的人,財政就仍然會每月按時往學校撥你倆的工資。至于那工資,是充公了還是老陳自己得了,那就只要老陳自己知道了。第二天晚上,阿滿安排我帶著一個五百元的紅包在雲城大酒樓請客。酒足飯飽過後,阿滿遞眼色讓我把紅包給她,我在桌底下和她完成了交接,她以同樣的方式在桌下和吳主任完成了交接,阿滿的手在桌下和吳主任的手進行交接儀式的時候,我尋思吳主任應該有個推辭的儀式,竟然沒有!對方一句話都沒說,就一本正經、一臉正氣地納了!而且是在桌子底下納的!事後我思前想後了好一會兒︰沒有一句言辭、沒有一個表情、一個笑容,要不是事先約定,甚至連同桌的吳昊都無從得知。也就是說,這人雖收了禮,但完全可以不認賬,白拿!吃飯自然是我買單,吃的送的下來,花去近一千元,這一千元可是我暑假在省城辛辛苦苦掙來的,不會又打了水漂吧?當晚我睡在阿滿的床上,嘴上不敢說,但心里覺得,這一行為著實透著荒唐。我不敢告訴立夫,免得事不成找罵挨。如此忐忑了三天,阿滿通知說︰「搞定!下周一即可前去辦理相關手續。」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真的就這樣搞定啦?阿滿說︰「拜托!你能不能大氣一點,至于這麼激動嗎?就一個借調嘛!反正他們缺人,用別人也是用,你傅心儀又不比誰差,他們能借調到你,那是他們的榮幸,何況還有那五百元。」阿滿這樣一說,我就覺得比較可信了,于是告訴了立夫。立夫沉吟了一會兒,說︰「這樣也好!沒想到這樣解決了!」他的語氣里有高興,也多多少少有點失落的意思。想到辦理相關手續,我立時想到老陳,還得過老陳那關呀!我竟然忘了!老陳完全可能來個不配合,那可怎麼辦才好呢?我把這層顧慮給阿滿說了。阿滿說︰「這是支持本縣搬遷工作,是縣里的指示,老陳算老幾,他有那個膽量為難嗎?沒事!我再給吳主任講講。」我說︰「老陳一定會選擇在這兩天,把我的辭職報告火速交到教育局。」阿滿說︰「那也沒事,找周毛呀!再說了,上學期你就辭職了,這麼漫長的一個暑假,他扣著辭職報告不交,是什麼意思?」「你不了解老陳,這人不是一般的壞……」「那最多是你再破點費,你們那陳校長,一看就是貪財的主!你給他送點錢。然後態度好點……」媽媽的,那不就壞了我的風格了嗎?奴顏媚骨地去給老陳送錢?傅心儀,這樣會不會太豈有此理了?你怎麼自圓其說?曾幾何時,你還在螳螂、黃雀等人面前,大談氣節呢!我打電話給布谷,給他講了這事。布谷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傅心儀,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你要做陶朱、子貢,必須首先做到這點。你得挑戰自己。現在那校長,就是你的實驗對象。不管你心里,對他有多麼的厭惡,你都得微笑著,至誠地微笑著送上你的禮金。就仿佛你和他之間,從無任何芥蒂似的。你能做到嗎?」「可是……布谷……」「別可是了!你必須做到!布谷要求你,必須做到!我相信你。其實很簡單,就是放下自己!放下自己!不把自己當個角色。和自己做斗爭!」「布谷,換個人的話,我是可以做到的。可是,那人,實在太可惡了。我真有必要那樣嗎?」「有必要!正因為他太可惡,就更有必要。你只要做到了,就前進了一大步。傅心儀,將來你在生意場上,會踫上太多比老陳更加可惡的人。你的目的是讓那姓陳的給你辦手續,你是為那目的做的讓步,不是為老陳做的讓步。你明白嗎?」「布谷,這事……同學們面前,你可千萬要幫著隱瞞,尤其是黃雀,真要那樣做了,我都覺得沒臉見黃雀了。」「黃雀也得改!你們倆都得改!你先進了城,生意的事情,我們下一步再商量。」兩天後我坐在了去桑榆辦手續的車上,心里感慨萬千,沒想到我還得再回到老陳面前。去微笑著,至誠地給他送禮。吳主任已經讓相關人員給老陳打過招呼了。約好了今天前去辦理相關手續的,之所以選在今天,是因為明天學生就到了,我怕見到我那些學生。我至誠地微笑著,遞上紅包,里面是五百元,老陳也至誠地微笑著,當著我的面,就著紅包的開口處,數了數里面的錢。這樣一來我就深恨自己多事了,早知這樣,我至少可以省一個紅包錢呀!直接一五一十地數給他,多好!老陳數完錢,爽朗地笑上兩聲,然後去拿筆,著手簽字的事情。我驚奇地發現︰這人原來有這麼爽快的一面!為了這個發現,我也爽朗地笑了兩聲,不過笑完後,真想抽自己兩耳光。老陳把簽好字的借調手續遞到我手里,很大氣地說︰「你現在是借調,關系還是在我們這里,工資也還是在學校拿,就還是一家人,有機會常回學校看看。」我讓汪主任幫我帶工資,汪主任傷感地說︰「我們這地方也是,留不住人才。」說著竟然有點哽咽。然後他問孫思會不會回學校上班,我說不知道。老汪再次哽咽了,他說︰「這一走,你們四人都走了,這學校還有啥意思?以後搞個活動連個樂隊都沒了。沒了趙若懷,這學校少了好多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