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大亮,鄭焱放下二胡,扶著床沿兒艱難地站起身,隨又躺到了小蔓的床上,好讓麻木的腿,血液得以回流。過了好一會兒,方才下床對著姐姐的遺像拜了拜,輕聲說道︰「姐,天亮了,你和爸媽也改吃早飯了,我去街上買點吃的給你們送去。」說完拿起二胡向門外走去。
雪停了,天晴了,太陽也出來了。放眼望去,萬物銀裝素裹,好一派粉妝玉砌的世界。
鄭焱在路邊的小店里買了幾樣早點,用袋子盛了,駕車軋著厚厚的積雪向公墓駛去。
墓園里,鄭焱用手將繼父養母和姐姐墓上的積雪清除後,將帶來的早點分放在墓碑前,又跪下磕了頭,口中念道︰「爸,媽,姐姐,鄭焱看你們來了,餓了吧,快吃點東西。姐呀,你說過喜歡听我拉二胡,我也答應過要為你來個專場,可是小弟過去太忙了,沒有踐約,今天我就好好地拉給你听。姐,你知道嗎?昨晚我創作了一支新曲,今天特地過來讓你提提意見,只是我還沒有給曲子起名字,你听過後就給取一個吧。」鄭焱說著取過了二胡。
哀婉的琴聲在這悲涼的墓園雪野中,縈縈繞繞,飄飄蕩蕩;漣漣的淚水,從鄭焱那略顯蒼白的臉上滑過,落在膝邊的雪地上,立時結為冰晶。
鄭焱的身後走來了一對中年男女,兩位近前並未驚動他,分別向兩座墓塋鞠躬致哀。過了一會兒,中年女子蹲到鄭焱的身邊,望著閉目垂淚的他,顫聲說道︰「鄭焱呢,節哀吧,你長跪在這冰冷的雪地里,會凍壞身子的,她們地下有知也會心疼,听大姐的話回去吧。」
鄭焱停止拉琴,睜開模糊的淚眼,見是保姆李姐,便淒然一笑道︰「李姐,謝謝你過來看我,我沒事的,姐生前就想听我拉琴,可我沒時間;現在拉給她听以了心願,順便多陪陪她。」
一旁的男子近前說道︰「鄭焱听勸,你不應該這樣折磨自己,應該化悲痛為力量,去做你該做的事,成就偉業,既不枉他們對你的養育,也不辜負他們對你的期望。」
鄭焱抬頭看看來人,問道︰「李姐,這位是?」
「他是我丈夫。」
鄭焱聞听欲站起身,誰知腿已僵硬反而歪倒在雪地上。李姐見狀連忙將鄭焱抱在懷里,並指示丈夫給鄭焱摩擦雙腿。
「鄭焱,看到了吧。」李姐流著淚說,「你如果堅持這樣,你的腿會廢掉的。」
李姐的丈夫勸道︰「事已至此,你即使不憐惜自己,也要替愛你的人想一想,如果你再有個三長兩短,她們能接受得了嗎?小兄弟,听大哥的話,跟我們回去吧。」說著背起鄭焱就走。
「大哥,請您放下,我能走路。」鄭焱忙說。
「听話鄭焱,趕快回到車里暖和暖和。」李姐說著拿起二胡,又朝四下看看見沒落下東西,便伸手扶著鄭焱,一同向外走去。
三人出了陵園坐進車里,鄭焱打著火,開起暖風說道︰「李姐,讓你和大哥費心了,我該怎麼感謝你們呢。」
「不要這麼說。鄭焱,李姐雖說是你們請的保姆,可你們從不把我當外人看待,尤其是你的老板對我既尊重手又大方,李姐真是萬分感激。家里出了這麼大的事,你還不讓告訴她,我這心里總是感到不安,總覺得愧對于她。」
「李姐,將來我會向她解釋的,你不用擔心。」鄭焱剛說道這里,三星來的。接通問道︰「韓姐,你好,有事嗎?」
「小子,你還在加拿大吧?整日里有美女陪著,樂不思蜀了?」
「沒有,韓姐,公司的情況怎麼樣,放假了嗎?」
「你還惦記著公司呀,我以為你早忘了呢?放心吧,這里很好。」
「馬上要過年了,請你及早聯系市客運公司,將那擴招的一百五十名農民工送回家鄉,費用由公司負擔,記著,還要給他們備點年貨。」
「咱倆想到一起了,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只是……」韓風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
「這麼多天不見你,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你過得怎麼樣。」
「韓姐,我很好。」鄭焱一語道出,淚水奪眶而出。而身邊的李姐更是失聲而泣。
「鄭焱,是誰在哭泣?」韓風急問。
鄭焱望望李姐,示意她不要哭。隨又對韓風說︰「我在外面與人閑聊,旁邊有一位大姐,像是在流淚。」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機場接你?」
「大概要一個月吧。」
「啊,還要一個月?鄭焱,你們倆是不是在度蜜月呀?」
「不是的,韓姐,我還有事,改天再和你聊,再見。」
「那好吧,如果可能的話,你要早點兒回來。」
鄭焱掛斷電話,開動寶馬向城里駛去……
農歷臘月二十三日上午,鄭焱在做家里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擺放了四把椅子,四套餐具,四只酒杯,桌子邊分別擺放著繼父、養母和姐姐的遺像。鄭焱打開一瓶酒,將酒杯一一斟滿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爸,媽,姐姐,今天是祭灶日,我做了一桌菜,咱們一家四口要好好團圓團圓。爸,兒子不孝,您在世的時候,兒子沒錢給您買酒喝,今天兒子給您多倒幾杯,希望您放開量痛痛快快地喝。」
鄭焱說著端起酒杯走過去,與繼父的酒杯踫了踫︰「爸,兒子先干為敬。」說完舉杯一飲而盡,而後將繼父的酒灑在他的遺像前。稍頃,又將兩杯斟滿,說道︰「爸,咱爺兒倆連干三杯行嗎?」說著舉起一杯飲下,將另一杯灑于遺像前。如此飲下三杯之後,鄭焱又來到養母的遺像前︰「媽,兒子也敬您三杯,只是您的血壓高,不能多喝,您就只喝一杯,剩下的兒子代勞。」鄭焱在母親的遺像前灑下一杯,而自己則連飲五杯。
鄭焱的身子開始有點兒晃悠,他從來不曾如此地喝酒,而且一點菜也沒吃。走到姐姐的遺像前,將自己的杯放到姐姐的酒杯旁,斟上酒,雙膝跪地,未語先淚︰
「姐呀,在這個世上,你是我最敬重的人,也是我虧欠最多的人,小弟本該敬酒與你,可是你患有肝病,不能飲酒,就讓小弟替你喝了吧,也算做對小弟的懲罰。」鄭焱說著取過酒瓶,仰起臉將瓶口對準了自己的嘴。
一陣狂飲之後,嗆得他咳聲不止,而瓶中的酒連喝帶灑竟也光了。只見鄭焱丟掉瓶子,伸出顫抖的手取過小蔓的遺像,捧在手中,嘴唇顫抖著說道︰「姐呀,從我十三歲,至……至今,十多年來,你為……為我,為媽,含辛茹苦,耗……耗盡了心血,本該小弟答謝報恩之時,你……你卻丟下我走了。姐呀,你好傻,你應該告訴我,只要能……能讓你活下來,別說肝,就是……就是心,小弟也願摘給你呀……」
鄭焱濁淚奔流,傷心欲絕,更因不勝酒力,當他欲拿桌上的酒杯之時,竟然一頭栽倒在地板上……
第二天下午三時許,鄭焱慢慢睜開了眼楮,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剛想折身坐起,便覺得頭一陣劇烈地疼痛。
「鄭焱,你終于醒來了,讓大姐好擔心呀。」保姆李姐從外面進來說道。
鄭焱微微抬起頭︰「李姐,真對不起,又麻煩你了。」
「鄭焱呢,我實在不忍心看你如此地折磨自己,就讓我給曉蘭姑娘打個電話吧。」李姐近乎在祈求。
「李姐,不要告訴她,要過年了,她很少和家人團聚,就讓她與父母一起過個團圓年吧。」
「可她畢竟是你現在唯一的親人呢,你在這里飽受痛苦的煎熬,老天爺怎會讓她心安呢?兄弟呀,听大姐的話,趕快回到曉蘭的身邊吧,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李姐說著竟然撲伏在床頭哭了起來。
就在這時,三星手機的鈴聲響起,鄭焱強忍頭痛,掏出手機看了看,見是津西家中的電話,便示意李姐止住哭泣,而後說道︰「我是鄭焱,您好。」
母親的聲音傳來︰「兒呀,你還在柳林嗎?要過年了,回到媽的身邊來吧,媽不放心你呀!」
鄭焱瞟了一眼李姐,說道︰「我現在廣西出差,恐怕要過了年才能回去,您放心吧,我沒事,現在有客人在身邊,我先掛了,您要保重,再見。」
見鄭焱掛了電話,李姐又道︰「鄭焱,你到底要隱瞞多久啊?不行,我要打電話告訴曉蘭。」說著起身向外走。
「李姐,你站住。」鄭焱又要折身坐起,然而,隨著一陣頭痛倒在了床上。
「鄭焱——」李姐驚叫一聲撲到了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