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除夕便至,按慣例,皇帝要在保和殿宴請文武百官及周邊君王,後宮妃嬪也可陪同一塊進膳,因著是過節,夏候南格外恩旨,免了我與溫小儀兩人的禁足,可隨行赴宴。宴會完畢後,皇上要與皇後一同守歲,‘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天’,寓意辭舊迎新。宴會在申時方開始,我看時日尚早便與春兒一起貼窗花玩,窗花是前幾日無事剪著打發時光的,不過是一些十二生肖、天女散花、嫦娥奔月、老鼠娶親、上八仙、下八仙、梅、竹、蘭、菊等圖案,這兩日因沾了過年的喜慶,心情不錯,便令春兒拿了幾幅梅、蘭、竹、菊等窗花送往周小媛和惠姬處,說是讓她們貼著玩。
眼看時辰漸至,便開始著裝打扮,我挑了一件淺紫色錦鍛長裙,腰間用青色絹帶緊束,只淡描眉黛,輕敷脂粉,一頭青絲隨意挽成倭墮髻,斜插一支白玉嵌珠玲瓏簪,耳墜硬紅瓖金如意墜,腕上一雙翡翠玉琉璃鐲,雖簡單又不失莊重,不至于失了禮數,今日這般重要場合,宮中女眷大多衣著華麗、盛裝打扮,我不意與她們爭奇斗艷,想來還是收斂一些的好。一旁的安卉對我的此番裝扮贊賞地點了點頭,我亦心慰她的聰慧,安卉是夏侯南指給我的掌事姑姑,琉璃宮中的大小事皆由她打理,我宮中下人本就少,除了春兒與安卉,還有兩個負責打掃洗漱的宮女秋菊和臘梅,兩個專干雜役和粗使活的太監小文子、小武子,琉璃宮中並無首領太監,春兒是我的貼身宮女,專門負責我的日常起居,所以宮中一應大小事全交由安卉打理,我不曾操心,對她我既不猜疑也不全然放心,只暗中觀察著。至于其他人我只讓他們遠遠的干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所謂人心叵測,我步步謹小慎微,生怕有任何閃失。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宮中盛宴,本想帶春兒前往,但她也是初來宮中,少不更事,我終不放心,怕出了亂子,便決定攜安卉前去。
「安卉姑姑,以前在哪當差?」
「小主折煞奴婢了!」安卉沒料到我會這般以禮待她,唬得連連作揖,回道︰「奴婢從前是恃奉良才人的!」
「哪個良才人?」
「良才人五年前便歿了,小主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那後來呢?」
「蒙聖上恩典,在承乾宮任尚儀之職。」
「哦,這麼說來皇上讓你做我這琉璃宮的掌事姑姑倒是有些大材小用,屈就了?」
「奴婢惶恐!能服侍小主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不敢委屈!」安卉心思慎密,雖卑躬屈膝,卻不卑不亢,銳智的眸子清澈明亮,果真是個七竅玲瓏、慧心巧思之人,難怪夏侯南會對她格外恩典。倒讓我一時半會也探不得任何口風,罷了,遂彎身虛扶了一把,柔聲道︰「安卉姑姑不必這般誠惶誠恐,我不過隨便問問!」
「小主這樣真是折煞奴婢了!」
「姑姑曾是服侍良才人的,又在承乾宮當過差,想來對宮中之事比較清楚,我初來宮中,尚有許多不懂的地方,還望姑姑多多指點,不至于鬧出笑話來!」
「小主直呼奴婢賤名即可。蒙小主不棄,奴婢定當盡力侍奉小主。」安卉恭敬地垂首而立,我心下對她更是刮目相看,若能將她收為己用,那麼以後的日子也許會好過一點!
待行至保和殿,王公大臣、後宮妃嬪皆已到大半,我因位分不高,所以位置雖不至于最後,卻離正中的龍鳳寶座相距甚遠,我的左手坐著溫小儀、阮貴姬,右手是周小媛,周小媛一看到我格外興奮,笑嘻嘻的招呼我落座。沈清秋因正得皇寵,位置僅次于蘇夫人,在我身後便是方才人、江選侍和一些未曾侍寢的答應、采女,抬眸略略審視一番,果然,上至貴妃下至答應,皆盛裝麗服,精描眉黛,個個美艷動人,嬌羞萬分,越發顯得我素了些。妃嬪不遠對面便是王公大臣、皇親貴冑,我揚起頭,希望能看到爹爹,許是隔得遠,看不真切,竟尋不到半分爹爹的影子,轉首卻見夏侯君燁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一張稚女敕的臉此時看不出是何表情,遂向他投以禮貌性地一笑,便低下頭去。
「皇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
太監尖細的嗓音響徹大殿,眾人忙斂衣起身行禮,異口同聲道︰「臣等(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深埋螓首,眼角余梢瞥見一抹明黃衣角自眼底一閃而過,輕輕撫過我交放于左側的手腕,帶起一陣微涼的風,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龍涎香漫過鼻翼,不過片刻,便遠離而去。
「眾卿平身!」皇上與皇後端坐于正中的龍鳳寶座,夏侯南沉穩有力的聲音刺透耳膜。
隨著整齊的衣裳摩挲聲,眾人起身回座,我輕抬眼眸,靜靜地望著遠處那抹熟悉的身影,一身明黃色滾龍長袍修身玉立,使他天生的王者之氣盡數散發開來,微蹙地眉峰,緊抿地薄唇,深邃地雙眸,不怒而威的霸氣,讓人根本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他仿若就是天生的王者,睥睨眾生!
皇後一身明黃色九鳳宮裝,頭戴紫金鳳冠,上有六條用金絲編織的龍雄踞于上,昂首欲騰;三支用翠鳥的羽毛粘貼的鳳屈居于下,撲展雙翅,妖嬈若飛。其上龍鳳均口街珠寶串飾,立在滿是大小不同的用珍珠寶石綴編的牡丹花、點翠的如意雲及花樹之間。冠後的六扇博髻,左右分開,如五彩繽紛展開的鳳尾。全冠珠光寶氣,富麗堂皇,愈發顯得她雍容華麗,貴氣逼人!因身懷有孕,她的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微蹙秀眉,輕咬櫻唇,眸中瑩光點點,愈發楚楚動人,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憐惜。夏侯南旁若無人地與她促首閑聊,但見她偶爾掩唇輕笑,偶爾嬌羞無比,小女兒情態顯露無疑,一點也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端莊皇後,眾人或嫉妒或憤怒或艷羨的目光望著正中那對和諧的身影。
周圍的喧囂、繁華皆與我無關,我只專心于自己眼前的幾盤精致小菜,一杯接一杯的飲著宮廷御酒,這可是在平日里都喝不到的。耳邊夏侯南的話盤旋不去︰
「我的妻子,只有一個,就是你,秦不惟!」
「惟兒,我定要你做我的妻子!」
重抬眼瞼,望著巧笑倩兮的皇後,如著了魔般想到︰那個位置,應該是我的!
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生怕被人看穿,忙低下頭,胡亂執起桌前的一杯酒一仰而盡,卻被嗆得止不住地咳嗽,生怕被那個人听見,掏出袖中錦帕捂著嘴悄悄溜了出去,到一處無人之地,扶著旁邊的樹放開嗓子盡情地咳,直緩下勁來,方歇口氣,無力的靠著樹桿,緩緩滑落下去,將頭埋在膝上,雙手緊緊環抱著自己,腦中盡是剛剛對面那抹和諧的畫面,盡是皇後嬌羞無比的容顏,盡是夏侯南一遍又一遍堅定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