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琉璃宮時子時剛過,宮人們早已睡下,漢虎將我悄悄帶入內殿,便轉身躍牆而出。此後每晚夜深人靜之時,我便會換上青色的普通宮裝,將瘦小的身子裹在陡大的披風里,由後門出,繞著幽黑偏僻的小路,去往去錦宮看望木蘭,木蘭總勸我不必日日前來探視,說宮中耳目眾多,若被人發現,豈不徒增危險。我因不能時時與漢虎通信,又無法得知木蘭的情形,心中自然牽掛,哪里還顧得上那許多,只差沒留在去錦宮日日在床前照顧。木蘭的燒傷其實早已愈合,只是疤痕尚有些恐怖,本清秀的臉,此時唯剩一雙眼楮還算清明,從前竟沒發現木蘭的眼楮原來這樣美,明亮如星,清澈如潭,仿佛多看一眼便會陷進去。
木蘭的傷一直都是由蔣文成照料,蔣文成二十有三,他的父親乃是前太醫院院首蔣昌,醫術精湛;自小便是夏侯南的伴讀,兩人同吃同睡,同進同出,情同手足;夏侯南派他前來為木蘭診治,我自是放心。這日從木蘭處回去,並未見安卉在後門迎接,心中詫異,想來或許是她連日操勞早早去睡了,所以並未放在心上,躡手躡腳推門入內。此時已是子時,雖說宮人早已睡下,寂靜無聲,偌大的宮殿看起來卻莫名的有些詭異,心下不由的有些惴惴不安,伸手撫著撲撲亂跳的心口,謹慎地朝著自己的寢殿悄聲走去。遠遠便見安卉佇足立在門口,神色慌亂,縴細瘦弱的手指緊緊絞著手中錦帕,見我回來,忙飛奔過來,一個勁兒的朝屋內使著眼色,我愣是半天沒反應過來,不知她所謂何意,急的木蘭在原地跳腳,一張嘴張張合合就是發不出一個音來,我從未見過一向穩重端莊的安卉這般失控,挑眉哧道︰「有什麼事就說吧,外面怪冷的,我們進屋去!」說罷便拉著她的手朝內殿走去。
正欲抬手,門已從里打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登時立在眼前,安卉看見那人,忙躬身行禮,一張臉慘白無色,眼角瞥向一動不動的我,偷偷伸手扯了扯我的袖口,我從呆愣中回過神來,還未作揖,便跌入一個溫暖堅硬的懷抱,只覺天旋地轉,已被他打橫抱起,轉身入殿,「怦」地一聲,夏侯南毫不憐惜地將我重重的摔在榻上,陰鷙的眸子狠狠的盯著我,劍眉微蹙,薄唇緊抿,一張俊臉此時因憤怒而脹紅,我揉著發痛的,委屈的撅著嘴,淚盈于睫,楚楚可憐道︰「好痛啊!」
「不要考驗我的耐性!」
「可是,真的好痛啊!」
「我不吃這套!」他的眸子仿佛能噴出火來,卻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轉瞬隱藏不見,朝床塌走來,將我輕輕攬入懷中。
「你好無理,明明是你授意漢虎安排我與木蘭見面,如今卻為我見木蘭而發火,反叫我猜不透了!」在夏侯南的面前,我全然沒有其他妃嬪的恭敬禮讓,隨意自然;在我面前他也從不稱「朕」,而是「我」,說不想給我造成壓力,只想與我平等相處,如普通的夫婦般用你我相稱,方顯不同。表面上我雖是一個幽居深宮不得寵愛的普通妃子,但只有我知,他會在不經意時出乎意料地偷偷入琉璃宮看我,與我或促膝長談,或靜靜相擁;或執子對弈,或窗前月下,常常一整夜不知疲倦,時光匆匆而過。
「如今局勢不明,朝中動蕩不安,內憂外患,我實怕一個分心便會將你立于險地,所以,給我安分點,別再讓我為你擔驚受怕。」
我知他擔心的是什麼,按祖制,過了春節,皇帝便要在初五重新上朝听政,當日爹爹一派與楊澹一黨因北地雪災救濟一事意見不合而大鬧太和殿,雙方僵持不下,夏侯南震怒遂命他們二人回府反思,楊澹此人心性極高,覺得夏侯南的決定大損其面,遂稱病罷朝,連著幾日不曾上朝。朝中官員不得不登府探望,卻被他拒之門外,連夏侯南親派的御醫也不得入府。北地因連著一個月的暴雪,百姓凍死餓死無數,上千房屋倒塌,上萬難民無家可歸,因天氣寒冷,地勢惡劣,有些已染上重病,急需朝庭的救援。年前夏侯南已發放了一批賑災之銀前往北地,只是不知為何鎮守北地的晉王夏侯曦差人回稟,夏侯南撥發的一百萬兩到達北地僅余三十萬兩,根本是杯水車薪。負責賑災之事的便是楊澹的得意門生,楊澹深感面上無光,遂請旨親自負責調查此事,希望可以將功折罪;爹爹則上奏稱災情緊急,調查此事可暫緩,自願親赴北地緩解災情,待解決災民之事,再行徹查不遲。楊澹一心要維護自己的名譽,並不贊成爹爹的奏折,稱我朝初建,國庫緊張,並沒有多余的銀兩可供救災,堅持待追回那七十萬兩,再行發往北地救災;于是朝中便形成了兩個對立面,夏侯南若準了爹爹,但國庫確實吃緊,並無多余銀兩可供賑災;反之若準了楊澹,耽誤救濟不知又會喪失多少無辜百姓的生命。為了此事,夏侯南整日愁眉不展,終想不出良策來,如今又要分心顧我,我真真是愧疚不已。
于是伸手撫上那緊蹙的眉峰,輕柔撫模,直到漸漸舒展開來,方低聲道︰「朝中官員可有能獻良策之人?」
「哼,那幫頑固不化的老狐狸,做事縮首畏尾、循規蹈矩,能有何良策?躲還來不及!」伸手將我鬢邊碎發別于耳後,試探道︰「你一向聰明,如今情勢,你覺得該如何?」
我嗤笑道︰「我一個小女子能有什麼法子,你問的好生奇怪。」
「這後宮女子就屬你最鬼靈精怪,不向你討教我還能問誰去?」
撲哧!忍不住笑出聲來,沒好氣道︰「這話听來倒不知是夸是貶,怎的如此難懂!你先免了我干政之罪,我才敢說!」
夏侯南扳正我的身子,疑惑地看著我,深邃的眼看幽黑亮澤,道︰「你且說來听听,只當是你我二人閑話家長,我不怪你便是。」
「我這琉璃宮雖沒有什麼值錢的行當,卻自願帶領後宮眾妃嬪捐出一些綾羅首飾用于賑災!」夏侯南不明所以,深深地望著我,我端正身子繼續道︰「區區女子便可為國家分憂解勞,皇上也可帶頭捐出一些錢財,群臣必定效仿,甘願自掏腰包,這樣,國庫緊缺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皇上大可派爹爹前去。至于追查丟失的賑銀,也可派丞相親自調查,在皇上的受命督導之下,相信他也不敢包庇,反而會盡心盡力,盡早破案。兩邊同時進行,這樣既給足了丞相的面子,又不耽誤北地救災之事!」
一氣呵成,卻不見他有任何反應,難道是我哪里說錯了麼,正欲出聲詢問,身子已被夏侯南重重扣入懷中,臉頰緊緊貼著他厚實的胸膛,透不過氣來,直要將我揉進骨髓般,許久,他的聲音悠悠從頭頂傳來︰「執子之手,夫復何求!」
翌日,夏侯南便首先捐出一些墨寶、名畫、瓷器、金飾充入國庫,用于賑災,我也將從前從家里帶過來的一些首飾家當總共也不過幾百兩,全數捐了出來;群臣與後宮妃嬪見到皆紛紛效仿,就連民間百姓聞之,也都自願募捐,不過數日光景,便已募捐了一百多萬兩,沒想到我的提議竟有如此功效,爹爹已定于上元節一過便帶著這筆賑銀趕往北地,本想再過幾日,只是災情緊急,刻不容緩。不過能在短時日內就湊到如此巨大的賑銀,重要的原因還是周玲瓏,他的父親乃是江南富商,此次募捐,僅他一人就捐了五十萬兩,真真富甲一方,夏侯南心中歡喜,當即下旨,晉周小媛為從五品莊嬪,連著幾日宿在她的錦嵐殿,一時風頭大盛,無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