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門未關,爹爹負手立于書案前,背對著門外,那背影在月色清冷的余輝下,看起來格外滄桑、疲憊,心中酸澀難耐,胸口如被巨石壓住,堵得我呼吸艱難,眼中直欲落下淚來。緩緩行至門前,輕微地腳步驚地爹爹轉身,驚訝的看著我,眼中意外、驚喜、心疼各種情緒復雜難辨,我早已控制不住,飛身撲到爹爹懷中,淚流不止,哽咽地喚道︰「爹!」
爹爹寬大的手掌撫上我的後背,顫聲道︰「好,好,我的嗔兒長大了!」許久突然揚聲問道︰「此番偷遛出宮,可有萬全之策?如此沖動叫爹爹如何放心?」
聞言,我離開爹爹的懷抱,曲膝跪下,爹爹一時不解,忙上前扶我,喚道︰「嗔兒——」
「爹爹听女兒說完!」我一把推開爹爹的攙扶,伸手試去頰上滾落的淚,顫聲道︰「女兒雖沒有了兒時記憶,不記得爹爹曾經的呵護疼愛,但女兒深知爹爹疼愛女兒的心。女兒不孝,已經不能承歡膝下,還要爹爹為了女兒去那嚴寒之地,辛苦勞累;望爹爹受女兒三拜,以了女兒的愧疚之心。」說完朝爹爹重重的叩了三個頭,額頭觸地的聲音深深刺痛著我的心,若不是我,爹爹還是那個不問世事、瀟灑不羈、有名無實的護國公;若不是我爹爹也無須受皇上的擺布、身不由己;若不是我爹爹也不會卷入朝庭斗爭去那苦寒之地。爹爹會這麼做全都是因為我啊,可我尚未盡孝,就被召入宮中,真真不孝之極。
爹爹早已淚流滿面,待我行完大禮,上前將我扶起,哽咽道︰「嗔兒,你性命無憂便是爹最大的幸福,此次前去北地,少則幾個月,多則半年一年,你在宮中孤立無援,還好皇上是真心待你,爹看得出來,皇上有意保你,你切不可隨意行事,分了皇上的心,成為他的負擔!」
「女兒明白,爹爹也要答應女兒,為了女兒一定要平安回來,在那里好生照顧自己!」
「你放心,皇上已命睿王隨我前去,有他相助,我當如虎添翼,此番任務定能順利完成。」
我心下疑惑,遂道︰「睿王不是被禁足府中了嗎?皇上怎會突然命他前去?我怎的沒有听說?」
「若不是你睿王怎會被禁足?睿王雖表面上不問政事,灑月兌不羈,許多事還真需要他這個王爺前去才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你可別小瞧他了!」
我不懈的撅撅嘴,突然想起呼衍擎蒼,月兌口問道︰「匈奴左賢王怎會來此?」
爹爹聞言,轉眸望著我,「我與他是舊識,上元節一過他便會回到匈奴,今日不過敘舊而已」見我未置一言,爹爹陡然嚴肅道︰「嗔兒,今晚你沒有來過護國公府,也沒有見過什麼左賢王,知道嗎?」
我登時駭得心驚不已,直覺此事並沒有那麼簡單,一時也想不出所以然來,也不再想,有時裝糊涂未必不是件好事,只要爹爹無事我便安心。
與爹爹寒暄幾句,眼看子時將至,不能再耽擱下去,遂斂身與爹爹告別,照原路返回,方出得後門,便見一個身影乍然立于前面,唬得我一陣心驚肉跳,那人隱在一株參天古木下,從外面若不仔細看還真不好發覺,若不是我們兩人都在暗處,我還真發現不到他,伸手撫了撫狂跳的心髒,沒好氣地上前,諷刺道︰「王爺的出現總是這樣出人意料、驚心動魄,好生特別呀!」
「哈哈——」呼衍擎蒼聞聲仰頭大笑,轉身看著我,鷹眸在黑沉的夜里熠熠生輝,刀雋的臉笑意橫生,︰「姑娘還是這般牙尖嘴利!」
我懶得與他廢話,挑眉問道︰「你來此做什麼?」朝中有律,內臣一概不得與外使私下相通,若明目張膽倒也無可厚非,只是他這般偷模來見爹爹,即便沒有什麼,萬一被外人得知,只怕爹爹性命堪憂。
「明日我將啟程離京,秦大人于我有恩,我只是前來告別,沒有別的意思。」如此我便放心,爹爹是我在這世上最為牽掛的親人,我決不能讓他的生命受到任何威脅。抬頭不經意對上一雙幽暗深邃的眸子,目光濯濯,正專注的望著我,幽深地眸子一眼望不到底,仿佛直要將我吸進去般,唬得我一時立在那里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開口,突然想到吳昱廷尚在宮門外等我,忙朝他斂身道︰「我該走了,就此別過!」
轉身欲走,手腕卻被一只大手箝住,正想出聲斥責,只覺手心微涼,垂首看去,一把精致的匕首安靜的躺在掌心,刀柄瓖著黑色牛角,便于拿握,上綴的綠松石發出耀眼的光;刀鞘上刻有龍騰虎躍圖案,上嵌有一顆珊瑚珠,看起來異常醒目。鍛打精致,鐫刻細膩,色彩奪目,正是他隨身攜帶的那把彎月寶刀,一時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他。
「這把匕首鋒利無比,削鐵如泥,你隨身帶著,以備不時之需。」
聞言我一陣淺笑,將匕首重新遞予他,道︰「我深居後宮,恐怕用不上,枉費你一番好意,你還是收回吧,如此貴重之物我豈能隨意——」
未待我說完他已將匕首重重塞于我,施展輕功,轉身消失在夜色里,渾厚的聲音悠悠從遠處傳來︰「再見之日,你再還我不遲!就此別過!」望著他消失的地方心下一陣驚詫,好俊的功夫!來不及細想,將那把匕首收入懷中,轉身朝宮門奔去。
遠遠便見吳昱廷細長的身影隱在月色下,來回踱著大步,焦急地四下張望,我急步上前,氣喘不已,歉疚道︰「讓大人久等——」
吳昱廷揚聲打斷我的話,毫無溫度道︰「小主來得及時,宮門尚未關閉,我們快些進去吧!」說完已轉身離去,我生怕被留在宮外,忙緊跟他的步伐。
一路暢通無阻回到琉璃宮,春兒和安卉見我回來,都吁了一口氣,忙為我換下衣衫,我將那把匕首鎖于梳妝旁的一個匣子里,喚來春兒為我沐浴,浸在熱水里,只覺全身酸軟,舒適無比。春兒輕輕為我揉著背,小心翼翼道︰「溫小主今晚來過!」
「哦?你如何回的?」
「奴婢只說小主每月的十五都要淨心念佛,不準任何人打擾!」
「如此甚好!」溫靜柔與我並無交情,也從不來我宮中,今日怎的如此反常,難道被她察覺了什麼嗎?不可能,我偷偷出宮之事除了安卉、春兒、吳昱廷之外並無他人知曉,她怎麼可能得知?那麼她來找我究竟所謂何事?
「我知道了!」我輕闔雙目,享受著此刻的舒適,春兒猶自不放心,懦懦的問道︰「小姐怎麼還這般安靜,奴婢的心口撲撲亂跳,總覺得不安!」
我睜開眼楮,隨意問道︰「安卉怎麼說?」
「安姑姑什麼也沒說,只說要我們好生準備著,安心等小姐回來。」
想來安卉與我想到一處了,料到憑溫靜柔的心機與聰明,明日定會再來。
翌日直到酉時都未見到溫靜柔,難道是我想錯了?正躊躇間,就听春兒匆匆來稟,說溫靜柔來了,正在殿外等候。遂命春兒為我更衣,隨手挑一件家常便衫披于身,攜春兒的手懶懶出得寢室入殿,溫靜柔正悠悠品著熱茶,見我出來,放下茶盞,淺笑出聲︰「這宮中就數妹妹這里最為清幽舒適,妹妹當真好命,姐姐好生羨慕!」
「妹妹昨天歇得遲,白日里貪睡,要姐姐久等,真真是愧疚!」轉首朝春兒假嗔道︰「也是這幫丫頭不懂事,姐姐來了也不知早些通報?」
春兒聞言忙俯身作揖,惶恐道︰「奴婢知罪!」
「妹妹這是做什麼,是姐姐來得早了,叨擾了妹妹清休!」
「姐姐哪里的話!」我伸手接過安卉遞來的茶盞,斂身坐于幾旁,輕抿一口,方開口問道︰「不知姐姐今日來找我所謂何事?」
「我能有什麼事,不過在宮中閑著無事,來找妹妹解悶來了!反正也無事,妹妹不如陪姐姐一起散散步,可好?」
「姐姐誠心相邀,妹妹怎好捥拒!」正欲起身,卻听溫靜柔嬌柔的聲音輕柔響起︰「就我們姐妹二人,閑雜人等就不帶了吧,免了擾了我們出游的興致,妹妹覺得呢?」
聞言微愕,疑惑的看向溫靜柔巧笑倩兮的俏臉,春兒和安卉亦驚詫不已,不明白溫靜柔唱得到底是哪出,溫靜柔似是看出我的猶豫,上前溫柔的執起我的手,笑道︰「妹妹放心,我還能吃了你不成,不過在附近走走、散散心。」
听她如是說我也不好說什麼,心中忐忑不安,強自壓下那股焦躁,遣退了春兒和安卉,與溫靜柔攜手步出琉璃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