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不自覺的握緊,呼吸一促一促,仿佛有一張巨大的網將我籠罩,無所遁形。或許我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曾問過,還可以像曾經一樣,若無其事的過著自己平靜安穩的日子。可是,我覺得仿佛連這簡單的願望都是那麼難……
我無力的揮手,安卉會意,安靜地躬身退出,諾大的宮殿此時只余我一人。仿佛回到了去年剛入宮之時,一個清秀的宮女婷婷立在我身後,脆聲相告︰「以前這里是‘飛霞宮’,聖上特意將此改為‘琉璃宮’,而且還是親筆書寫,可見聖上對小主的格外恩寵。」那時望著‘琉璃宮’三個鍍金大字,心中微有漣漪,‘琉璃琉璃,和諧之美舍得之意;晶瑩剔透精靈絕美’。而此刻卻再也沒有了當時的激動心境,抬眼環顧四周,這個我生活了快一年的地方,我從來都沒有正式去了解熟悉觀察過,此刻看來,竟是那樣的陌生,就像一個華貴而美麗的籠子,生生將我困在這里,與其說我早已適應了這里,不如說是我放棄了掙扎。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子,那個一言九鼎、心系蒼生的君王,我今後唯一的倚仗,我該怎樣去面對這突出其來的事故,怎樣去面對瞬間殞歿的紅顏;這個皇宮,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夏侯南,你的心,還有多遠我才能徹底到達。我突然開始害怕,人的真愛一生究竟可以付出幾次,受過幾次傷才算完整,那個曾在你心里佔了極大位置的女子,現在是否依舊令你難以忘懷,你如今耿耿于懷、深記于心的究竟是那個美好無塵的女子還是曾經帶給你無盡傷痛的回憶…
一早醒來,天氣晴朗,園中百花爭相開放,微風過處,芳香四溢,連帶著空氣里也充滿了香味。春雨連著下了幾日,直到昨日方歇。我每日除了去頤和軒看望沈清秋,便是呆在自己的暖香閣,刺繡寫字,日子倒也清閑。只是自從我為夏侯君燁向夏侯南求情,令他重新回到朱鳳宮以後,他總是三天兩頭往琉璃宮里躥,他的性情雖有些古怪,但畢竟還只是個孩子,倒也容易相處,只是苦了春兒和那幾個小宮女,每日都被夏侯君燁整到唉聲連連,又拿他沒有辦法,只能由著他鬧。
簡單用了些早膳,端坐在廊前,低著頭認真地繡著手中的香囊,上面隱約可見開得正艷的桃花,木蘭與我相交多年,一直想送件東西給她,卻不知該送些什麼,想來想去,決定給她做一個香囊,繡上她最愛的絳桃,再找些曬干的桃花花瓣塞入其中,佩在身上,只要輕輕移動腳步,桃花的香味便會隨之散發出來,雖不濃烈,卻能周身留香。我的繡工並不是很好,但我一針一線比任何時候還要仔細,哪怕錯了一針,都要拆了重新繡,我只望木蘭看了能夠歡喜。
坐得久了,脖頸處微有些酸麻,遂放下手中活計,來回扭動著脖子,春兒見狀忙上前為我揉捏,果然,片刻之後脖頸舒服了很多,柔聲道︰「長時間沒做了,才一會兒,就累成這樣。」
春兒笑著看我一眼,嗔怪道︰「小姐還說呢,自打小姐進宮,都沒過過幾天舒坦的日子。如今這才清閑了幾日,勁兒還沒緩過來呢,又開始做這勞什子了。小姐何時繡過這兒玩意,奴婢見小姐拆了又繡,繡了又拆,不累才怪!」
我笑道︰「如此說來,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春兒看看我,又咬咬嘴唇,仿佛欲言又止,見四周無人,終忍不住,低聲問道︰「奴婢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心生疑惑,失笑問︰「你一向心直口快,怎麼這會兒倒謹慎了,可不像你的作風?」
春兒得令仿佛壯了膽子,脆聲道︰「那奴婢就直說了。最近前朝政務繁忙,皇上已有數日不曾召嬪妃侍寢。奴婢覺得,如今的宮中皇後娘娘、昭容娘娘均已失勢,賢妃娘娘又自來身體孱弱,皇上幾乎從不去永和宮,淑妃娘娘因為有長公主在身邊,才得皇上時而探望,蘇夫人也不甚得寵,還有其他一些位分低的,就更不用說了。曾經最得寵愛的惠姬小主,皇上也已不放在眼里,因為有小姐的照拂,日子才不算過得太難堪……」春兒說到這兒偷偷看了看我的臉色,見我沒有什麼反應,復繼續道︰「奴婢打听過,這一個月,皇上總共翻牌七次,可以說是各宮主子娘娘雨露均沾,其中淑妃娘娘一次,蘇夫人一次,杜容華一次,溫小儀一次,江選侍一次,莊嬪兩次,其余時間,皇上都歇在自己的承乾宮,有時甚至直接在養心殿就寢。皇上雖不常來琉璃宮,但奴婢看得出來,皇上待小姐和待別的主子是不同的,奴婢私以為,小姐應該趁這個時候,留住皇上的心,小……」
「木蘭呢,怎麼今日沒見到她?」我心中微露不快,溫言打斷春兒的喋喋不休,示意她噤聲。
「小姐,奴婢——」
「春兒——我警告你多少次,後宮乃是非之地,比不得護國公府,那些枉死的太監宮婢可還少?你這番話若被有心人听去,指不定又要出什麼亂子。」春兒見我神色凝重,語氣凌厲,道我已經動怒,脹紅著臉頰,看我半晌。復低垂眼眉,束手立在一旁,低聲回道︰「是,奴婢知錯了。」
我滿意的點點頭,近日前朝動蕩不安,楊家的勢力隨著皇後的失勢,日趨衰弱,丞相眼睜睜看著夏侯南的羽翼日漸豐滿,已經不是自己當初所掌控的那個言听計從的小皇帝。他的內心開始恐懼,坐立不安,他是決不可能任自己的權勢被一點一點剝奪,任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人反過來咬自己一口,自那日進宮探望皇後過後,便已抱病為由罷朝多日,連聖旨也充耳不聞,如此狂妄,建朝以來當數他為第一人。我憂心的是以夏侯南如今的勢力,若丞相當真謀反,他究竟有幾分勝算?
望著春兒倔 的俏臉,知道她心中仍有不滿,遂緩和了語氣,柔聲道︰「成如你所說,惠姬也曾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後宮之中無人能及,現在呢,還不是‘紅顏未老恩先斷’;如今的皇後,被貶的李貴妃,失寵的溫小儀哪個曾經不是恩寵萬千,結局卻都不盡人意……自古君王薄情,我也從不奢望能得君王一生眷顧,在這里,能平安終老便是最大的福分。」
「小姐竟甘心麼?老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小姐,小姐卻這般沒有志氣,豈不是白白辜負了老爺的一番苦心?」
「只有我不出差錯,才能保爹爹一生平安——」甘心麼?皇宮戒備森嚴,我若要逃走,並非絕無可能。若不是為了怕牽連秦氏一族,我又怎甘願一生被困在這深深紅牆之內,與世隔絕——
得不到春兒的回應,知她一時也無法猜透,遂隨了她去,再不做他解——正沉思間,「不好了,不好了——」紫雁和菱絹神色慌張地從外庭奔至廊前,腳下一時不穩,雙雙跪倒在我面前,惴惴不安地朝著春兒遞眼色……
春兒見狀,擰眉厲聲道︰「如今越發得不懂規矩了,瞅瞅你們的樣子,成何體統!說了多少回了,凡事謹慎、穩重,切不可在主子面前失了禮,讓人笑話去。怎麼,拿我的話當耳旁風了?」
春兒雖小,但因進宮便跟著我,多少有些侍寵而嬌,再加上紫雁和菱絹剛進宮,又都是十一、二歲的小丫頭,一直跟著春兒做事,自然對她有些敬怕。此時見春兒動了怒,生怕自己受罰,連聲低頭認罪。
「奴婢該死!」
「今個若不罰你們,倘若明日出去出了錯,別人只會怪是主子沒有管好你們,豈不平白讓主子蒙了屈——」
紫雁聞言嚇得花容失色,稚女敕的臉上蒼白一片,瘦小的身子顫抖不已,猶如秋風里枝頭搖搖欲墜的落葉,經不得輕輕觸踫……
菱絹略微年長紫雁一點,身上透露著不合年齡的成熟,鎮定道︰「奴婢有罪,不敢求主子的原諒,但請主子听完奴婢的稟報再罰不遲。」
我倒有些佩服菱絹的膽量,和言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頤和軒惠小主剛剛月復部不適,還見了血。一宮的奴才一時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血?嚴重嗎?宣太醫了沒有?」眼見紫雁和菱絹面面相覷,我急道︰「還不快去!等等——去請蔣太醫過來,記住,一定要蔣太醫。」
心里默默祈禱沈清秋千萬不能出事,忙吩咐春兒為我更衣,提步去了頤和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