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石嶴 第四章  讀石泉情詩集(續)

作者 ︰ 施松岳

伊敏坐在嘰嘎作響的竹椅上,虔誠地打開石泉的心靈。首先映入伊敏眼楮的是一行毛筆寫的大字︰窮途舍命做詩人。

她見到了自己久違的字跡和詩句。

《贈石泉》

我愛你聰明伶利,

我愛你活潑多情,

特別是你的嗩吶,

常常把我引入夢境。

我愛你幽默風趣,

我愛你憨厚貧窮,

尤其是你的自信,

時時震撼我的心靈。

明天,你就要離去,

心里默默地算計著,

何日,重復昨天?

何時,再聞笑聲?

伊敏于1962年7月15日

接下去便是石泉自己的詩,每首詩都抄寫得十分工整。

詩集的第一首詩是《我愛映山紅》她讀了兩遍。

走進山溝,

映山紅向我點頭。

走出山溝,

仍舊空著雙手。

怎麼不采一束,

養在瓶里看個夠?

因為我愛映山紅,

包括她的生命和自由。

接著,她像打開了魔鬼盒似的,一首接著一首的詩從她眼前跳出來,讓她心跳、耳熱。

《題在伊敏的畫上》

真的,

我願意用彩筆描繪你的影子,

繪在紙上,

留在心里;

真的,

我希望用魔法把你變成兩個,

一個留下來

一個歸還你。

《吞過你的信》

吞過你的信,

它就發了芽,

藤——顫動著盤纏,

久了,纏繞心肺。

無需再讀,

無需記憶,

不褪色,

不消失,

字字句句,

點點滴滴。

《跳繩》

寒冷的冬天里

突然燃起一朵火焰

我卻悄悄地離開

不敢靠近

遠遠地遠遠地

用眼楮把你攝錄

反復回放

才明白

實在是愛得太深太沉

《我知道》

我知道

你會突然到來,

不然

為什麼不見飛書?

想念常常驅使我

揮毫落紙,

有力量阻擋的

只是見面的快樂。

熟透的字跡十天不見,

你可能

已經在門口等了一刻。

《候鳥》

活著

就懷著候鳥的心髒。

入夢——向南飛,

落腳在你身旁;

醒來——向北飛,

已經返回山鄉。

《告訴自己》

告訴自己

千萬不要等待。

等待,等待,

什麼也不會到來。

等待情人,

得先告訴她地址;

等待收獲,

必須流盡汗水;

等待勝利,

用血沖洗丑惡;

等待明天,

不能懶睡。

如果要做詩人,

除了這些,

還要思索,

長一歲年紀,

熬三百六十五個不眠之夜!

《春雪》

雪花啊!

你真不知趣!

燕子回來了,

百草泛青了,

只有你

佯裝聖人的樣子。

雪花啊!

你是冬之驕子,

今天卻走偏了時代的腳步。

你悠閑自在地飄啊,飄啊,

是不是妄想讓嚴冬在人間長駐?

踫到溫暖的大地,

你頃刻消融,

沒听到你歡樂的嘻笑

只見到你不滿的淚珠。

雪花啊!

你埋不沒日夜發棵的麥苗,

更擋不住破土春耕的鏵犁。

人們沒空跟你閑扯,

孩兒們也把你踩進稀泥。

假如

我是天庭的門神,

昨天

就該剝光你遮眼的雲霓,

讓你看清今天的大地

究竟到了什麼時節?

立春于雪中

《寄春》

采摘南山的杜鵑,

你卻不願意,

要我從遠方

用枚信封寄。

春風只能帶春雨,

漫山春華不屬你,

只有我心頭的春潮,

才能沖撞你火熱的情底。

《追求》

我說︰

地球也有追求,

要不然

為什麼繞著太陽不走?

她求美,

她求樂,

她求實,

她求真情。

一片痴心

從來不曾被幻想沖走;

日日夜夜

讓陽光溫暖胸口。

《照片》

西湖的照片

比西子湖更美,

它能隨時讓我觀賞

碧水青山,春暖花開。

同樣,

愛人的照片

比愛人更加可愛,

她沒有厭我上山下鄉,

始終如一,

親心相隨。

《失眠》

冬天的夜晚

清冷寂靜,

一切都睡了,

春蛙、夏蟬、秋蜂。

為什麼

只有我久久未入夢境?

是詩浪撞擊心胸?

還是燃燒著火一樣的愛情?

《收信有感》

長相思,長相思,

飛信牽情絲。

何日爭得歸

不必磨圓珠。

《途中》

痛苦——

在回憶中跳;

幸福——

在回憶中笑。

兩者那麼和諧,

我都不願意忘掉。

因為坐車的

常常埋怨道路不平;

登山者

只希望邁開雙腳。

《真假》

假山,假水,

紙花加上洋女圭女圭,

圍著很多觀賞者。

真山,真水,

電影銀幕是塊大石碑,

只有村民沒有客。

我要問︰

在愛的領域里,

到底是個什麼世界?

《羅累萊》(讀海涅同名詩後作)

我也有個羅累萊,

阻塞我心中暢流的水,

浪花的回音長年不息,

優美的英姿日夜不退。

不是歌聲使人著迷,

不是沒見沉船的障礙,

船工和詩人一樣浪漫,

痛苦和幸福同等看待。

《霧》

一顆微細的水珠,

透明、晶亮、純潔,

飄在空中不留蹤影,

落入水面不起紋波。

億萬顆這樣的細珠,

彌成漫天大霧,

縱有太陽的光輝,

也會失去血色。

《歡呼》

歡呼

只是為著勝利。

其實

勝利不需要歡呼,

人,不需要天天歡呼生,

只需要時時防備死!

《奴隸》

一切人都是奴隸,

包括我,

包括你,

還包括皇帝。

一切人的眼楮才是主人,

可是,

眼楮看見的

不等于全部是事實!

《偶成》

姑娘栽培牡丹,

奴隸揮舞荊棘。

在生活的詩情中

寄托自己。

《石階》

你是攀天的長梯,

把山村掛上雲霓;

你是忠實的紀錄,

每一級都是不朽的歷史。

《竹筍》

有人說你滿月復空空,

只有水和縴維。

我卻說︰

你從頭到腳充滿勇氣,

不然

哪有力量頂穿大地?

《蘭花》

你用你的幽香吸引我到來,

看到你的風姿再也不願離開,

于是,輕輕地把你連根抱起,

加入這風趣的世界。

這里沒有風、霜、雨、雪,

卻充滿著苦、樂、歡、悲;

這里比不上山溝寧靜,

卻能得到真誠和摯愛。

不過,

你若無心開在這里,

我仍舊可以把你送回。

《蚊子,我們的媒人》

二十歲的你是城里的姑娘;

二十歲的我是山村的農夫。

那是夏日的傍晚,

我們雙雙走向田間,

在田埂上我們相擁了很久、很久。

蚊子狠狠地叮了你,

再狠狠地叮了我,

它們是我們初戀的媒人,

給了我們永不忘記的

血與血的交流。

《心石》

在石匠的眼里,

你不是一塊石頭。

花朵比不上你的美麗,

細柳比不上你的婀娜。

你從地球深處來,

身上仍舊噴發著

大地的光,

大地的熱,

大地的火。

愛是你的本性,

情是你的寄托,

你用真誠譜寫自己的腳步;

藤蔓是你的脈絡,

溪水是你的鮮血,

你用執著認定山鄉是你的歸宿。

在石匠的眼里,

你不是一塊石頭,

愛情是你唯一的追求,

人生百年,

日月苦短,

與山為伴,

天長地久。

《徘徊》

常常在你窗前徘徊,

明明知道你不在窗內,

多麼希望有個意外,

僅僅望見你的脊背。

《喜歡听你的聲音》

喜歡听你的聲音,

你的付出,我的收入。

你把本錢存入我心,

更不要利息。

喜歡听你的聲音,

特別你叫我的名字,

好像你把動听的聲音

慷慨地蓋滿我的全身。

《假如》

假如我有這樣一位愛人,

無論她去哪里我也要把她找尋,

愛情像太陽的光,

從不在自己身上停留半分。

假如我有這樣一位愛人,

獻給她的決不是憐憫,

我吃粗菜,給她的是淡飯,

我穿破衣,給她的是布裙,

把我的痛苦和歡樂點滴與她平分。

假如我有這樣一位愛人,

我的心就會從寂寞里上升,上升。

《茉莉》

你送的茉莉,我把她看成果實。

《玉蘭花》

你是一顆子彈,

我是受傷的大雁,

帶著愛的刺痛,

掙扎著、掙扎著飛遠。

《問含笑》(收到含笑一朵)

為什麼不在陽光下盡情地開放,

自由地呼吸?

卻偏到人間來,

傳遞快樂的心聲,

播下痛苦的種子?

《詩——刀痕》

我回到了遠古,

失去了文明,

失去了記憶,

像遇難的魯濱遜,

在相思樹上用刀痕記錄思維。

《方盆》

這里有一只方盆,

仍舊陪伴著主人,

無根的花已經死去,

沒源的水早已干枯。

如果方盆仍有詩意,

不妨抹上點新綠,

只勸方盆的主人,

選些大地的沃土。

《十月的日歷》

有你的生日,

有我的生日,

這里又有我們共同的生日,

今年的十月,

日歷為我們安排了特別的一頁。

《醉》

酒醉寫詩詩百篇,

情醉入夜不入眠。

情醉更比酒醉苦,

十籮廢稿化清煙。

《無題》

虛偽者佔有影子,

真誠者擁抱靈魂。

《致歉讀者》

我的詩

只有一名讀者

讀者讀詩時

又把心切成兩塊

我不忍心

她受這樣的折磨

搜遍大腦

尋不見其它辦法

把詩藏在心底

小小心髒怎能容納

把詩堆積案頭

天長日久也要爆發

《我是詩人》

我是詩人,

人們的眼里,

是瘋子——

昂著頭,

伸著手,

摘天上的星星。

我是農夫,

人們的眼里,

是光蛋——

額角刺著「農」字,

捧著破缽,

乞討愛情。

讀著石泉的詩,伊敏想︰一點沒錯,苦難是把雙刃劍,可以用來自殺也可以用來開創。盡善盡美的環境反而扼殺想象的翅膀,而荒涼、偏僻的山鄉卻給想象力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有時候,憧憬比現實本身更為光彩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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