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天剛麻麻亮,我就起床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給你寫信。昨天晚上,我睡在「床」上,一直在想著給你寫信,急著要把踫到的事情告訴你。
被扣押的第一個夜晚,我一點兒睡意也沒有,猶如一只剛關進籠子的小鳥,對著鳥籠子亂撞。當然,我不是小鳥,不會去撞草舍的牆。可是,我的心時時刻刻在橫沖直撞,在尋找一個可以飛向自由的缺口。
草舍的大門上了鎖,房內整夜亮著電燈,听見門外有人定時巡邏。
周圍的難友大部分也沒有睡著,有幾個原來就認識的同鄉在低聲地商量對策。听得出來,人們都不敢逃,袋里既沒有錢又沒有糧票,周圍環境又不熟悉,即使逃出去也寸步難行。
我听著,嘴上不說,心里不是滋味,可憐、可悲,對他們,也對自己。不過,我又對自己很有自信,只要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肯定能活下來找到要去的目的地。從被扣押的那一刻起,我隨時都想著逃跑,逃跑成了我唯一的出路。我不敢說出口,更不敢與其他難兄難弟聯絡,人多,目標就大,說不定反而逃不出去。
屋子里放著幾只便桶,整夜沒有靜下來。
這一夜的時間過得特別快,直到天亮,任憑大伙搜索枯腸也想不出一點兒有用的辦法。
天還沒大亮時,草房外面吹響了急促的哨子聲,接著有人大聲叫喚︰「起來!吃早飯!吃完早飯,干活!誰想偷懶誰就甭想吃飯!」
大伙跌跌撞撞爬起來,沒有一個人敢懶在床上。民以食為天,用不給飯吃來強迫人干活是效果最佳的辦法。
早飯是每人一大碗稀飯,一小勺咸菜。農民大多無所謂,前幾年剛餓過,吃少吃多都能挨過去。再說,有些人自己還帶著本想留在路上吃的干糧——烤得干透的鞋底餅,我也帶著一點兒。
早飯時,大伙都在看周圍的環境。我發現,這是一個插翅難飛的工地。北面是圍欄、大門,有專人站崗;東西兩面是削平的黃土山壁;南面山壁邊滿是土炮炸松的黃土,很陡,上下的人員拉幾根粗麻繩,遠望,還能發現四周山上的鐵絲網。
沒有水給我們洗臉、刷牙,吃完早飯,就去干活。昨天新抓來的「盲流」分到各個裝車隊。不一會兒,汽車接二連三地開進來。車尾倒到南面的黃土,裝車工上下左右一齊動手開始往車上裝土,站在上面的可以直接把土扒到車斗里。工作面很寬,十輛汽車可以同時裝車。百來名勞工在上面挖的挖,裝的裝,看不出有什麼擁擠。
吃午飯的時候,我們回到草舍,只听見幾聲悶炮之後,有些土塊散落在我們的草屋頂上,發出 啪啪的聲響。這是在為下午裝車做準備。
傍晚,又響起炮聲,之後,那幾根粗麻繩被人收了上去,盤在山崖上。這樣,南面除了松動的黃土和炸得陡峭的山體就再也沒有別的可上的路了。
愚公移山的故事家喻戶曉,這里有幾百個這樣的「愚公」在移山,也許這種被迫的行為不敢去博取別人的贊美,但連同情都不能得到,人們只把他們當作真正的「愚民」。
我們就是這樣,從春天硬挨到夏天,只有雨天可以躲在草房里。可惜天不助人,雨天特別少。我始終沒有發現逃跑的機會。
自己帶的干糧早已吃完,一日三餐稀飯,干這樣的重活,實在餓得夠嗆。伊敏,我暗暗地對自己說︰「不能死,我要活著。」
人多,天熱,無窗,加上沒有水洗,草屋子里臭氣沖天,那里的跳蚤、臭蟲、蚊子、蒼蠅死死盯著我們,不讓我們活。幸虧阿桑嫂子幫我做的那頂新蚊帳,每天晚上,我裹在蚊帳里,把蚊帳四周壓在席子底下,把這些吸血鬼擋在外面,安靜地享受夜晚。人真是奇怪的動物,生存空間極其惡劣,照樣會盡全力地求生存,即使有微細的改善和幸運也會感到無比的幸福。
今天天氣很好,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就寫這些,回來再寫。
石泉
9月13日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