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石嶴 伊敏情書(8)

作者 ︰ 施松岳

石泉︰

學校放暑假,突然產生一個念頭︰去尋找你!

已經丟失了你的我,獨自守著思念還不如邁開雙腿去漂泊,說不定命運能讓兩個浮萍再次踫到一起。

我經常做這樣的夢︰在列車上、在街頭巷尾遠遠地望見你,有時候正面,有時候背面。當我追過去的時候,你卻被人群擠散了,怎麼找也找不著。

夢給了我一個暗示︰我們的相聚在路上,不可能在家里。

母親不放心我獨自出遠門,設法換了幾十斤全國糧票,還去單位謊開了一張介紹信,決定陪我去「旅游」。

我們去了江西省的許多煤礦,經常在礦山井口轉悠。上下班的礦工都是男性,沒有女性。後來發現在礦燈充電室工作的是兩個姑娘,我們便進去詢問。

剛開始,我們不敢直說找你,只說自己是來煤礦旅游的。她們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們,不相信有人會到礦山來‘旅游’。

後來,我們只得承認在尋找一個礦工,並說出了你的名字,還說了順法的名字,她們才熱心起來,其中一個姑娘把我們帶到井口。那時礦工們正聚在井口剛要下井,听說有人來找礦工,大伙都非常熱情。從他們的神態上,看得出已經猜準了我們母女的真實動機。

沒有找到你,卻在那里住了好多天,認識了不少礦工還有礦工的家人,親眼見到了煤礦工人的生活。礦工從礦井里出來的時候,滿頭、滿身沾滿粉煤,只有眼白和牙齒是白的,黑得像個鬼怪。老礦工大多都是單身漢,發工資的當天就買酒喝,一直喝到衣袋里只剩下食堂里的飯菜票才算完。別人怎麼看他們,他們已經不管不問,只把自己看成是挖煤的機器,過得了今天,說不定就過不了明天。

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礦上許多悲慘的故事我們都無法接受。你的下落、你的安全我們就更加擔心了。

但事與願違,我們跑了許多礦山,還去過幾處銅礦,住在礦山招待所,去礦山工會查詢。也有熱心人幫我們打電話到其他礦山詢問,卻絲毫沒有你的消息。

江西的山太高了。假如把四明山說成是山的話,江西的山就不再是山,是無數架天梯,天梯的另一頭都搭靠在雲層上。

抬頭遠望,重峰疊嶂,雲是灰的、山也是灰的,雲在山上、山在雲中,山和天渾然一色,似乎混淆了人間和天堂的界限。看樣子,要找到你,不但要走遍大地、尋遍人間,還可能要登上天梯,搜遍天堂所有的前庭、後院!

我們在江西省整整轉纏了一個多月,眼看假期快要結束了,正打算回家。有一天,有三個人到招待所找我們,听口音就知道是余姚人,為首的那個就是順法。異地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真是一點兒不假,我們都很激動。

順法一見面就說,你離家以後不知去了哪,幾個月了,人沒到,信也沒有。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請我們去看看他們的礦井。從招待所到井口沒有班車,他就叫了三個余姚老鄉,推了輛三輪車來接我們。

到了礦井,我和媽想下井看看,礦工們非常好客,居然沒有一點周折,就同意了。他們還為我們找來了新工作衣、新礦帽、新礦燈。穿著肥大的工作衣,母親高興得像個孩子,我心里雖然還有擔憂和失望的陰霾,但也感到了一絲興奮。

坐著人車與礦工們一起沿小軌道滑入斜井井口,然後慢慢加速,黑暗、潮濕、清涼撲面而來。回頭看,井口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遠,當它變成一個沒有熱氣的白點時,人車減慢了速度,順法告訴我們到了。

這是我第一次深入地球內心,即便如此,仍沒有感受到它的溫情,更尋不見它心靈的火花,迎接我們的是巷道邊兩列合抱粗細的松原木,它們支撐起頭頂上的粗大橫梁。

腳下有兩道小鋼軌,一條是空的,一條上停滿了空礦車。礦工們跳下人車便推起礦車向巷道深處趕去,不一會,遠處便傳過來電機轟鳴聲和震耳的排炮聲。眼前的一切,這種屬于礦場的粗獷,讓我們感到既恐懼又驚嘆。石泉,將來你會在這里嗎?

順法沒讓我們在井下久留,陪我們乘人車回到井口,馬上又送我們回了招待所。

我們把地址留給了順法。他答應若有你的消息無論如何會寫信告訴我們。

第二天,母親和我不得不坐上了回家的火車。出門時頭腦中的薄霧一時濃成了黑夜。我的情緒跌到了深深的谷底。身體回家了,心像一只疲于飛翔的孤鴻,在玄虛的天海中,找不到歸宿!

其實母親並不像我一樣瘋癲,她早就覺得不太可能找到你,只是想陪著我出去走走,真的希望這是一次旅游,讓我散散心、吸吸新鮮空氣。

她一直安慰我,你有你的難處。她說,你有頑強的生命力,不會輕言放棄,我只需要耐心等待,你一定會來找我的。石泉,這是真的嗎?

回到家已經是8月29,離新學期開學只有兩天了。

1964年8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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