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泉︰
已經幾個月沒有寫信了,因為這段時期,我的心一直受著煎熬。
昨天德閩來這里巡回演出,順便來學校看我。他問我為什麼結婚了?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怎麼向他解釋?只告訴他,你已經快一年沒有音訊了。我能在他面前哭泣嗎?如果是你親自跑到學校來問我,我一定會抱住你,哭得你再也不忍離去。
結婚前,我去找過大慧。我們倆坐在龍泉山上,整整一天沒有下來,反過來、倒過去地想找一個地洞鑽進去,卻找不到。
剛見面,大慧就說︰「你把我嚇了一跳!怎麼瘦成這個樣子?最近怎麼啦?」
「石泉去煤礦前來過一封信,至今沒有他的消息。」
「哦!相思病!」
听大慧的口氣,她想故意調節一下我的心情。
我生氣了︰「人家來求你出出主意,虧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弄得這麼緊張?」
「前段時間,我殺人和自殺的念頭都有了,可惜就是舉不起刀來。」
「那麼嚴重?別嚇我!我膽子很小的哦!」
「真的!」
「什麼事情?」
我把她拉到山上僻靜處,坐在一塊向陽的石頭上。那天無風,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有點兒暖意。
「我懷孩子了,不敢告訴媽媽,怕她急!只得找你商量,你說說該怎麼辦?」
「石泉不在,你怎麼會……」
「那個姓陸的!」
「是上次救你下山的那個?」
「就是他!」
「看得出他一直在追求你。石泉這麼長時間沒有消息,他追求你也是很正常的嘛!再說他還是你的救命恩人。」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前段時間,我又病得不成樣子,打算第二天就去住院。那天晚上,他怎麼會走進我的房間?是我病得昏了頭忘記了關門,還是同宿舍的女老師與他串通一氣?事後,他向我求婚,要我原諒他,說他是真心愛我的。過了幾天,同屋的女老師也幫著他勸我︰我是為你好!生米煮成熟飯,他能向你求婚,算是給足了面子。」
「太不象話,告他!我幫你出這口氣!」
「怎麼告?事情已經過去了好長時間。當時我也很矛盾,總想掩蓋過去算了,誰知道還會有這樣難堪的結果!」
「什麼時候發現懷上孩子?」
「元旦前後吧。要、還是不要孩子,已經把我的心撕來扯去!我側面打听過,醫院里墮胎,要單位證明,還要丈夫陪同。這種規定給他撐著腰。」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事態確實非常嚴重!」大慧也覺得束手無策。
「疾病和氣憤差一點要了我的命,我曾想去死,從此一了百了。可從那時起我才知道生不容易,愛不容易,死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我想到了你,想到了母親,甚至還想到了未出生的孩子,他雖然是個無花果,畢竟也是一條生命。」
大慧急得不行,就勸我︰「怨恨有什麼用?說不定石泉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只能認命了!現在最要緊的是肚子,它一天天要大起來的啊!要還是不要,你自己決定!不要,我立即托人到醫院里去想辦法。要!就得忍著。先向前走一步,看看是不是可以湊合。天下有幾個人說自己的命運是公平的呢?愛情就更難得了,一百對、一千對里頭找不出真正的一對。誰不想呢?我也想啊!想又有什麼用?你至少還經歷了一個故事,我連個故事也沒有撈著。最近,別人給我介紹對象,我能說,要愛情,我要等,等到嫁不出去為止?」
說到這里,大慧笑了,我也跟著苦笑。
「女人就想嫁自己喜歡的那個人,可是大多都不能遂願。我發現,婚姻遠遠沒有想象中的那樣神聖,只是湊合著過。如果實在沒有石泉的消息,陸老師也可以考慮,先結婚,後戀愛不是沒有。再說,一旦事情鬧大,你還要不要活?」
听了她的話,我徹骨的冷,欲哭無淚,許多比感情更強大的力量壓迫著我、威逼著我。我無權選擇,只得承認現實的殘酷。
悲劇怎麼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對你的等待只有這樣一個結局?自認為堅強的生命和感情如此脆弱?
……
我還是反反復復地求她為自己尋找,找一條折中的路,讓我能生存下去。但怎麼也找不到,世上除了絕對屈服和拼死反抗之外沒有任何中間道路可走。
覺得情丟了,生命不會再有。人只剩下一個蟬蛻,沒有重量,沒有厚度,沒有血脈流通,頭腦里從來沒有過的空洞和混亂,手和腳牢牢抓住的只是樹皮。為了未出生的孩子,為了年老的母親,也為自己不願腐爛的企盼,最後,決定同意與他結婚。
石泉,當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可能會原諒我的。
那天德閩沒有多說什麼,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坐也不願意坐就走了。看得出他在埋怨我、惋惜你,也在追悼我們的愛情。
我們經常戲稱德閩是總理,他確實是我們的總理,有誰會在這樣的時候提出這樣的問題?他把我們的事情當成了他的國事,他把你和我看成了他高貴的國民,我從心底里感謝他。
敏
1965年2月23日